抹不去的记忆

肖介汉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肖介汉</h3> <h5><font color="#ed2308"> </font><font color="#333333">永修中学1964届高二班师生合影(由余锡欧同学保存并提供)</font></h5> 每当看到那张珍藏着的高中师生合影,我的思绪就会回到六十多年前,那些深烙于脑海里的记忆,任凭岁月的冲刷始终抹之不去。 我高中三年是在永修中学(县一中的前身)度过的。当时国家正处在困难时期,诸事维艰,教育也不甚景气。1961年,九江一中未向下面各县招生,永修中学高一年级也只招一个班,生源来自本校初中部以及江益、白槎、滩溪、吴城四所乡镇初级中学。三年中,陆续有同学耐不住饥饿而辍学,到毕业时只剩下37名同学,其中还包括留级、复读、转学来的。偌大一个永修一年只有区区三十几名高中毕业生,与现在每年动辄两三千名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记得,当时物资十分匮乏,奇缺程度令人难以置信,粮、棉、油、肉、蛋、糖、火柴、肥皂……无论吃的,穿的,用的,几乎都凭票供应。吃饭是定量的,正处在青春期的我们,不曾因学习紧张、功课压力大而忧虑,每天只为填不饱肚子而犯愁。且不说我们这些穷学生本来就囊中羞涩,即使口袋里有钱在市面上也买不到可以充饥的食物。副食品商店橱柜里摆着的糕点必须用粮票购买,有的食品还贴着“样品”的标签,馋得你口水直往肚里咽。 入校伊始,就餐时每八人组成一桌,每桌一小桶饭,同学轮流分饭,大家初来乍到互不认识,免不了欺生。等到彼此熟识了,总务处才改为用餐券打饭。所谓餐券,不过是一张张小而薄的纸,而且颜色分明:早餐券二两,淡绿色;中餐券四两,浅蓝色;晚餐券三两,玫瑰红色。每个月月底前把下个月的伙食费交清了才可以领到绿、蓝、红三色餐纸各一张。我们把领来的餐纸裁成小小的纸片,每餐只能用一小片。每小片餐券上盖着日期,分别印有“早、中、晚”三个醒目的字,只限当日当餐使用,提前无效,过餐作废。餐券不准提前使用可以理解,过餐作废就有些不近人情,可这是学校的硬性规定,有意见搬梯子告天状去吧,无门!薄薄一张小纸,金贵得就像宝贝似的,倘若不小心揉破了或者弄丢了,当餐就得饿肚子,故而大家小心翼翼保管着。 菜是从来不用碗碟装的,每打一份饭,工友随手舀一点菜盖在饭上。所谓菜,清汤寡水的,很难瞅见里面有油花,为了让每位学生都吃到一点菜肴,工友得用长把勺子在菜桶里不停地搅动。 每天的定量本来就少得可怜,可有的工友还要从中克扣,四两饭能打到三两半就算不错。因而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打饭时,面善的工友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心狠的工友窗口前“门可罗雀”。我们每餐只能吃个半饱,加上菜里连油星子都没有,放下饭碗就有饿意,整天笼罩在饥饿的阴霾中。记得有一回,我班有位同学一手把餐券交给工友,一手递过碗去打饭,可这位工友思想开了小差,竟然说他没交餐券,死活不给打饭,班主任见学生受了委屈前去说情也无济于事,只好从自己碗里匀出一半来,不然的话这位同学就要硬生生饿一餐。 早上喝了点稀粥,捱到上午第四节课,饥饿就像毛毛虫一样挠着肠胃,肚子里“咕咕”直叫,哪有心思听课,手里早就拿着饭碗准备开跑。我们的老师很理解学生,上课从来不拖堂。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就像饿狼扑食般朝餐厅冲去,校园里顿时响起一片呼哨声和筷子调羹敲击搪瓷碗的声音,谁会有闲工夫去顾及读书人的“斯文”。餐厅里瞬间排起了“长龙”,女同学一般比较文静,常常排在“龙尾”,也有个别女生为了早点填饱肚子,不顾颜面插到队伍前面去。 一次中餐,我比平时晚了点去打饭,惊异地发现往日喧闹的餐厅里秩序井然,拥挤的、插队的现象没有了;工友脸上泛起了笑容,饭打的多了,菜品花样多了,菜里也见油水了,先到的同学都在美滋滋地吃着。我心里颇有些纳闷,后来才知道刚刚有位姓陈的县长来餐厅视察过,问学生食堂的伙食好不好,菜的味道怎么样,饭够不够吃,不知被问到的同学是怎么回答的。然而好景不长,当天晚餐便一切照常。那时的我们多么盼望领导来学校食堂视察呀,可惜高中三年仅仅碰到那一回。 要想填饱肚子,只有一个盼头,盼食堂安排吃红薯。当年粮站有时会供应红薯,一斤大米兑换六斤红薯。轮到吃红薯的那天中餐,大家不用去排队,八个人一组用脸盆装着到草地上去分,这可是我们难得的“加餐”。平日空旷的草坪上此时到处都是分红薯的同学,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填饱肚子的感觉真好,只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那时学校有“帮厨”的规矩,所谓帮厨,就是每天轮流安排四个同学到厨房给工友做下手,拣菜、洗菜、压水、打扫卫生等杂活都由帮厨的同学做。 记得高一上学期,我轮到一次帮厨。四人中我和一位同学负责拣菜、洗菜。那些腌制的蕹菜(永修叫空心菜)是我们学生自己种的。学校附近有十多亩菜地,劳动课时,同学们把地里的蕹菜连梗带叶一股脑儿割下,堆放在厨房外面的空地上,食堂准备了一些很大的圆形木桶,把这些蕹菜沤在桶里,撒上盐腌渍,上面压着沉沉的石头,留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吃。此时正值寒冬,清洗蕹菜的活儿被我俩给摊上了。我们搬掉压在木桶上的大石头,从里面翻出脏兮兮的蕹菜,只见上面爬满了鼠尾蛆(俗名“拖尾巴蛆”),一条条黑灰色,身子长而肥,后面拖着尖尖的尾巴,那模样看着就恶心。这样的菜现在恐怕连猪都不会吃。我俩从井里一桶桶把水打上来,一边拣一边洗,水打了一桶又一桶,菜洗了一茬又一茬,两手冻得通红,清鼻涕不住往下流,足足忙了一上午,累得腰酸背痛,总算把那些臭熏熏的蕹菜洗干净。虽说帮厨又苦又累,还要耽误一天课,可是大家都愿意干,因为食堂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帮厨的同学当天吃饭不限量,可以填饱肚子,何乐而不为呢! 事过境迁,往事如烟,转眼一个甲子过去了,多少功名利禄,多少喟叹遗憾,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淡忘,惟有当年那整天饥肠辘辘的苦涩滋味,那对填饱肚子的热切渴望至今仍让人念念不忘。经历过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的人,更能够体会到今天生活的幸福美好,写下自己亲历的故事,重提这些陈年旧事,希望在蜜罐里长大的年轻人看了能有所启迪,从而怀有感恩之心,加倍珍惜今天的幸福,修身立德,勤学上进,做对国家、对人民、对社会有用的人。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本文刊登于《修河之波》总第4期</h3> (作者:肖介汉,吴城中学退休教师,县作协会员、诗词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省内外各类报刊、书籍和网络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