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是一个比较有个性、独立性也很强的女孩。人长得不难看,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搞对象,在那个二十岁就可以领结婚证的年代,真是有点晚了,但自己并不觉得,直到我的好友们不是在热恋中,就是已结婚,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老大不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想到人早晚要男婚女嫁,又不能随便嫁,就订个标准吧。我的标准嘛简单,就是门当户对,不找高的,我攀不上,也不找低的,没的过。于是乎我二十六岁开始交朋友,二十八岁步入婚姻殿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你嫁人不是嫁一个人而是嫁给了一家子人。几十年婚姻生活走下来,我庆幸我的择偶条件是对的。美满幸福的家庭生活来自于我选对了先生,选对了婆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婚姻中最难处的是什么?对,是婆媳关系。没结婚前,我妈就犯愁,经常说:你这脾气时不时的跟爸爸吵架、跟我顶嘴,将来跟婆婆可怎么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你信不信吉人自有天相,自从我走进婆家门,几十年来跟婆婆愣是一次架也没吵过,连脸都没红过。最后竟能处到进婆家犹如回娘家,坐月子,小产养身子都在婆家。这可不是我的脾气改了,而是我婆婆始终没有给我吵架的理由和机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婆婆是位中学校长,和蔼慈祥,她工作一直很忙,两个孩子都是她姨母帮着带大的。我进婆家门时,她还没有全退。我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远,每天很早起床。婆婆为了给我做早饭,比我起的更早,每当我洗漱完毕,热腾腾的饭就上桌了,婆婆并不一起吃,她总是说,吃完不必洗碗,放那就行了。于是我一般是吃了抹嘴就走,长期如此,也不是事儿呀,我便想出去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婆婆见我起的比她早,没吃饭便要出门,临出门前我对婆婆说我今天出去吃,您别早起为我做饭了。可这样做的结果是,第二天婆婆竟赶在我起床前就进了厨房,为我做饭,我真是不想这么麻烦婆婆,可编排出什么理由都没用,最终只能辛苦她老人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生孩子在婆家做月子,公婆为我请了阿姨,孩子由阿姨照顾,吃喝都由公婆忙乎。每天七个鸡蛋必须吃完,黄豆猪蹄汤、大骨汤……每天换着样来。快生孩子时120斤,生了孩子愣是一斤没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孩子一岁半,我把他接回自己小家每天送我机关的托儿所,两岁后送局幼儿园,三岁便放在公婆家,幼儿园也在公婆家附近,每天都是奶奶送,爷爷接。我呢周间回家一趟,周末将孩子接回小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幼儿园放暑假,有托管班,为减轻公婆负担,我便说放托管班吧。可没成想孩子到了大小孩子放在一起的班里,就开始捣乱,爷爷去接时,老师说这个孩子我们可管不了,你们还是接回去吧。无奈上幼儿园的那几年,寒暑假都是公婆天天带着,一日三餐也只好在家吃。那时我周间回家,婆婆知道我爱吃米饭,每次都给我蒸新米饭,由于公公也爱吃米,我便和公公一个待遇,而婆婆则是剩什么吃什么。特别让我感动的是,在婆家我孩子由小到大的剩饭,我一口都没吃过,全是婆婆一句你别管给挡了回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婆婆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特别细,你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在处理婆媳关系上只有你感动的份儿,根本没有让你挑理儿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到这您可能说了,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会处理婆媳关系的老太太嘛,她有什么不平凡的呢。如您那样想,那可就错了。我在本文前提到的只是与平常人一样的生活层面,而实际上早在学生时期,婆婆就是一个具有坚定革命信念、无畏生死的中共地下党员,一个曾潜伏在敌人心脏的人。</p> <p class="ql-block">婆婆钱君燕1926年生于江苏宝山钱家。他的父亲是位画家,具体工作不详,只知道他曾在商务印书馆为书刊画插画。不幸很早便去世了。她母亲无力养活四个孩子,便携子投靠了北京的娘家。娘家姓孙,祖籍为安徽寿县,祖上孙家鼐是咸丰九年(1859)状元,与翁同龢同为光绪帝师。她家当时住绳子库附近,是一个大家族。婆婆到京后受教于辅仁中学,后上辅仁大学教育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于离开了自己的家,千里迢迢随母进入了这个大家庭,比较苦闷,便逐渐看了许多进步书籍,接触了中国共产党,二十岁在辅仁上大学时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时她经常白天上课,晚上便走上街头贴标语、撒传单。她与组织一直保持单线联系。由于她背靠的家庭与辅仁大学学生的背景和处事的机智勇敢,组织上让她打入了国民党中统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正值解放前夕,国民党进入了最后的疯狂,开始大逮捕,那时每逢中统白天开会,公布要逮捕人员的名字,婆婆就默默记下,晚上立即汇报给上级,通知有关人员提前撤离。就是这样婆婆救了很多人,以至于多年后,有一次婆婆与哥嫂一起在饭店吃饭。有一位大爷走到他们的饭桌前,激动的喊道:您就是钱君燕吧,您曾经救过我的命呀!</p> <p class="ql-block">正因为婆婆是真正打入敌人内部的人,她还跟我们说了些外界不为人知的事情。婆婆说:她记下要抓捕的名单,组织并不是都通知的,因为如果每次都一个也逮不着,那很快敌人就知道内部出了问题。再有婆婆说要参加就要正式入党,不在组织之内,也是无法通知的。所以既要革命,就要有随时牺牲的准备。我曾经问婆婆:那么危险的打入敌人内部的工作,难到您不害怕吗?婆婆笑着说:不怕,反正就我一个,没有牵挂,年轻时一点都不怕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初,我进入这个家门后,时常见有婆婆的同学和朋友找她,其中有一位姓王的阿姨,她在外交部工作。记得有一年她从国外回来,特地来家里看婆婆。后来我才得知,她是当时婆婆做地下工作的单线联系人,那时她的上级领导是崔月犁,而王阿姨就是她的直接领导人。我婆婆去世时,她还专门参加了婆婆的追悼会。她对我们说:你妈很了不起,从事地下工作,打入敌人内部很危险,她年纪虽小,可她一点都不怕,工作即心细又有胆量,很令人佩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有一个反映北京地下党的电视剧,婆婆看了说,他们演的许多地方都不对。后来,北京有关杂志向她约稿写有关地下党的事情,可惜我当时并没有重视,没能知道写的内容及刊登在哪个刊物上。实为遗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认识一位辅仁大学毕业,解放后在中学教英语的阿姨,结婚后我跟那位阿姨说:我婆婆也是辅仁大学毕业的,她问我:她叫什么名字,我说出婆婆的名字后,她当时惊了一下说:钱君燕呀,她可是我们的老大姐,对人特别和蔼,我们是同学,可直到解放后我们才知道她是共产党员。她在我们教育口工作,特别注重我们教师的培养,积极热情地介绍党的工作,大力发展教师入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婆婆不仅在解放前是一位英勇无畏的地下工作者,解放后还是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的人。她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只要是她认为对的事情就坚持到底,从不在政治运动中左右摇摆。1957年,我公公被错打成右派,下放到东北。婆婆单位找她谈话,让她跟我公公离婚。那时这个家上有三个老人——她的婆婆和两个从未婚的姨母。下有自己两个未上学的孩子和弟妹的孩子。她顶着巨大的政治压力和经济压力,坚决不离婚,始终如一,维护了大家庭的稳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公公三年后从东北回来,见婆婆那曾是丰腴的脸庞已经瘦成一条……。公公曾经感慨的说:如果没有你妈妈的坚强、咬牙坚持,这个家早就没了。八十年代,我到天津找公公的好友天津社会科学院的院长段叔叔(也曾打成右派),他一见我就说:你婆婆真不简单,那时她的领导几乎天天找她,让她离婚,她就是不离,那是因为她坚信你公公没有问题!她知道这个家需要她,不能没有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历次运动中不知有多少人离婚,又有多少人顶不住压力而自杀,而我婆婆始终能坚持她的信念,彰显出她人品的高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打入敌人内部,解放后理应是值得一说的事,可这是党的秘密,她始终没有让不必要的人知道,就是这个不被人知,文化大革命中算是糟了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6年文革开始时,婆婆在北京86中任副校长。文革初期冲击最大的就是学校。老师本来就是臭知识分子,又加上他们不知从哪查出婆婆曾是中统特务,便各式批斗不停。可就是这样为了维护终身为之奉献的党的名誉和尊严,严守党的秘密,婆婆始终不向任何人解释,闭口不谈、忍辱负重。由于无休止的批斗,使婆婆的腰落下了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婆婆这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历史,为什么会让一些人搞不清真伪呢。原来这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中国共产党党员在北平从地下走上公开,他们于1949年2月5日在原国会议场旧址佟麟阁62号举行了一场公开身份大会,在那个令所有地下党员兴奋不已的大会上,并没有出现钱君燕的身影。文革中造反派就以此认为她不是地下党。其实,当时没有让婆婆参加,是她又有了潜伏任务,组织上认为她的家庭背景和辅仁大学学生身份很适合派往台湾,所以没有暴露身份。后来,我婆婆经再三考虑,希望能留在大陆,参加新中国的建设,组织上最终同意的了她的要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婆婆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在处理家庭问题上也有大家风范。她是大家庭走出来的人,家里人在晚清民国时不是从政就是经商。他们家上辈兄弟姐妹同住一个大院,几十口子在一起,大管家就是后来与他们同住的一生未嫁人的大姨婆(她习惯叫姑妈)。临近解放时,他们家被想强占的国民党特务一把火给烧了。他们便分成了几个小家,她与母亲和两个未婚的姑婆搬到禄米仓一个独门独院里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族住处虽散了,但往来走动一直未断。特别是她的大姑妈正巧是大年初一的生日,每到大年初一,所有在京的亲戚都到禄米仓给她庆生,吃饭都分先后,吃完两桌,再开两桌,院子里都站满了人。每逢这天婆婆就忙前忙后的安排着。这个聚会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婆婆兄弟姐妹四个,她是老大,解放后她的弟妹先后到外地工作,结婚生子后基本都将孩子放在禄米仓。孩子们的生活主要靠两个姑婆照应,而她就要全面安排一大家子的生计。特别是在1957年公公到东北的三年和后来的困难时期。她节衣缩食,自己浮肿了,也要保证老人和孩子们吃饱穿暖。她凡事总是紧着自己,照顾他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受这种家庭风气的熏染,我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妯娌之间的争斗与小姑子的不和。如今老一辈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我们现在还是每逢家庭成员过生日或逢年过节,大家都聚在一起,这都是婆婆留下的好风气!</p> <p class="ql-block">大家闺秀,淑女风范,一生光明磊落!在事业上对党无限忠诚,深入虎穴对敌斗争英勇无畏,对党的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在我们的大家庭里您是我们尊敬的大家长,是为全家挡风遮雨的顶梁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您是一位具有高尚品德的不平凡的女性!我这个您评价为“有点小脾气的”儿媳妇,永远怀念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虹蜻蜓</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2年8月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