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庙堂拜佛龛 学技艺爬堑坎（24）

切磋琢磨

图：甄伸师傅把王石琛打的玛瑙坯子拿起来做宣讲：

欲向高尊讨教，如走雾里云山。

众佛面目各不凡，斗法皆施手段。

书接前篇：乔忠说笑间伸手来翻画像，看到玉莹像下有颜华的照片，笑容收敛，坐一会就走了。

之后，地老鼠长心来提起乔忠：

“上次乔忠到我家，进屋就号啕大哭，我问他为啥哭他不说，看来有难言之隐！”石琛问：

“这是什么时侯的事？”

“一个月前吧。”石琛掐指一算，正是乔忠看了颜华照片那天晚上，便悟出缘由：原来乔忠内心也在深爱着颜华呀！

儿女情长插曲到此。还是回到叩问山门求师拜艺正题上来。

（一）

此前学员被分配下车间，甄伸师傅与车间方主任有言在先，点名要收王石琛和陈金做他徒弟。

甄伸不到三十岁，是三级工；他头脑灵活，嘴上健谈，是同期入厂的人中之龙。

陈金高挑大个，曾在京剧团学过戏，过新年在厂俱乐部演岀《打渔杀家》扮演肖恩，满堂岀彩。有人便调侃：

“甄伸真神了，做啥事都要尖，好徒弟都让他先拽去了！”

王石琛得知甄伸在北京学习过，他能把观音刻得端庄秀美，内心很是敬佩。

此时雕刻设备正从原始脚蹬，改造为电机带动四连台。但粘工具仍用脚踏板，一上一下的蹬动旋转。

甄师傅耐心的教粘工具，用铁锤拍铊片，敲锅边、涝沙子……然后才开始教切料打坯。

人物车间有三个大班，每班又分两个生产小组，甄师傅是小组组长。

按厂部规定每周一、三、五要开班后会。

下班铃响之后天已漆黑，甄师傅在会上滔滔不绝强调劳动纪律，提出批评表扬；又把石琛打的玛瑙坯子拿起来宣讲：

“你们看我的大徒弟，砣法上有功夫，能一砣子到家，形也准……”这样抬举徒弟，他脸上也现出光彩，师傅们便戏谑说：

“那是你甄神教的好哇，谁能和你神仙比呀！”

石琛已看出师傅间的互不服气，但他不管哪位师傅，只要有长处，总想多接触。

被称为“东北小艺人”的郝青慕，是美院雕塑系毕业的大学生，厂内唯一的技术员。他到北京玉器厂学习，曾拜著名老艺人潘秉桓为师。大学员们说他肚里有干货，都称他“郝老师”。

这几天他刚从北京回厂，穿着西装，风度翩翩。石琛想接近他，可是人家像一阵风似的从楼东飘到楼西，不知隐身哪里。

石琛又听说：六零年厂部选送七名初中生到首都工美艺校学习，毕业成绩最佳者属邵野，最近已被厂长调到技术股去。

这天石琛去技术股，推门就听到一口京腔：

“您是老帅吗，都得听您的。看您名气有多大呀，咱厂那些丫头娘们哪个不听您的……”

这话是邵野说的。他在桌后正襟危坐，面向郝青慕。

郝老师在另张桌上设计画活，头不抬地回怼邵野：

“行了，您别说啦。这琢玉厂我就怕你小子还不成吗……”看他俩在掐架，石琛的讨教计划嘎然而止。

曾辉是名声显赫的班组设计，五八年第一个进厂的大学员，技工都称他“大师哥”，是唯一的四级工，颇受车间方主任的欣赏。主任把当教员的小姨子介绍给曾辉做老婆，结成裙带连襟，曾辉更有了靠山依仗。

都说曾辉的仕女脸像刻的漂亮，石琛便窜班到曾辉机台前：

“曾师傅，您刻的仕女真漂亮！”没想到他一口山东腔，叽哩哇啦的自我夸资：

“就我这两下子，他们谁行啊！你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不服我的！像你这样光凭画得好不行，就是美院的教授来，也耍拜我为师！”

少壮派的技术人如此高傲，石琛想北京来的老艺人做活正宗地道，便来到龚和老师傅面前，礼貌地看活询问。这位师傅用老花镜后那牛一样的眼睛斜了斜，如同旁若无人。

这都是咋回事呢？！让石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发懵。

面对这些神仙活佛，石琛往往把热脸贴到冷屁股上，处于尴尬难堪的地境。

好在都知石琛能画像，有人便来求他。首先是曾辉，把他父亲模糊的照片拿来求石琛画；接着龚和也拿他和老伴的照片前来，道话说：

“那时为嘛不理你，看你戴副眼镜，我不知你真近视，寻思是臭美讲派头哪！”石琛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

至此石琛也知个人不足，主要是眼神弱反应不灵活，因此形成了招人误会的石性人格。

当初石琛拿到厂里的那批画，都被技工们卷走了。此时来找石琛画像的也多起来；只要把照片拿来，石琛都不厌其烦，占用了大量个人业余时间。

（二）

车间有令，让每个师傅分一个徒弟，去楼门外开大料。甄师傳无奈的对石琛说：

“只好让你去开料了。经厂部复查，陈金是已婚，还生个儿子。按厂规，学徒期不准结婚，他已被厂部辞退了。”，

“难怪他这些天垂头丧气的，他三个月试用期还没过呢。”石琛为陈金挽惜，对自己也敲响了警钟。

开大块原料，要用原始工具“大收弓"。收弓的弓背是用宽厚的长竹板弯成，弓弦用几股铁丝拧在一起，长约两米。两人象拉锯一样一来一去，边拉边把拌水的金钢沙堆在料口里。

这笨重的拉法把一块大料劈开，要连续拉上十天半月。

春寒时节遭人不遭水，在室外手脚被冻得像猫咬一般。石琛是从苦寒中过来的，这在他不算啥，可是汪喜权却受不了：

“这不是拿咱当勤杂工使唤了吗，我不给他干了。走，咱到收发室去歇暖和暖和。”他和庄星一起去了收发室，在那聊天看报不回来。

这俩人是曾辉的徒弟，颇有些因师而贵的傲慢。

几块大料快开完了，车间记录员又来通知：

“下午有市领导带人参观，你们先回去。把班组的卫生彻底打扫一遍，把上下玻璃窗都擦干净。”又把这帮人调回楼上。

琢玉厂在市内名气不小，成了对外开放的门面厂家；参观者络绎不绝，平均每周要接待两三次。学徒不但每天要扫卫生，还要干些想不到的零活，耽误了不少学雕刻的时间。

面对有些学徒不满情绪，被称为“大马列＂的政工文股长，在大会上宣讲开了马列：

“你们这些学徒，都赶上了新社会，这条件多好啊！楼上楼下，吃点苦受点累就有意见了。我在旧社会也当过学徒；那会要给老板洗衣服、烧火做饭、带孩子，端尿盆……啥打杂活都干，两三年也学不到东西。你们不信，去问问北京来的老师傅们……那时有阶级剥削，有压迫……”真是干革命出身，忆苦思甜说起来没完沒了。

份外的工作又来了，这年要搞全国性的人口大普查。市里在四五月份便开始从工厂、学校、各单位抽调人员。厂部挑十几个初、高中毕业的学员，参加街道人口普查，石琛也入在选名单。被派往安保街一带跑片，在街道派出所指导下，先召开居委会会议，进行群众性的普查宣传。尤其对虚报、重报、漏报的户藉人口进行彻查。

彻查要进入每家每户。令王石琛好奇的是：有的家庭成员是老年俄罗斯妇女；有的家庭主妇是日本妇女。据说日本投降后，有十来万日本女人嫁给了中国男人。

这天晚上，石琛站在一个院子里宣讲文件，竟意外见到了小学大队辅导员石坤老师，他正笑呵呵地坐在人群中，仰脸听石琛宣讲。

"石老师，想不到您住在这……"散会后石老师拉住石琛的手，非让去他家上房坐坐，倒水泡茶：

“我打听过你的消息，知道你去辽西琢玉厂了。”他仍如当年那样热情健谈，关切地问长问短。

“谢谢您一直关心我，在校时您就对我特别关照，我也时常想起您……"

"现在看，你比原先出息多了……"

“其实，我对这些天开会学习，登记造表感到很厌烦；不如画画、搞雕刻那样有兴趣……"

“要讲画画，当初你留在咱学校当美术老师就好啦……"

”这事您也知道？当时要能找到您商量商量就不是现在结果了。"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不过，你现在也挺好……"

石琛对文牍事务没有汪喜权、庄星干得开心，他希望早日回厂。

这次普查发现，每个居委会都有几户或多人下放农村；户口迁出了却没落户农村，人仍在城市，这次又重添了户口。

这项工作直到八月份才结束，普查结果：全国人口七亿加。

（三）

石琛回厂没见到甄师傅，听说他被调到人保股搞外调去了。

从北京地区来的六十多位老师傅，建国前因玉器业不景气，纷纷改行转业，干着五花八门的营生，背景复杂。这时正搞“四清＂运动，派专人出外调查，就叫“外调”。

外调人员可到各地出差，比在车间生产活分。甄师傅出身好，有头脑，上进心强，嘴上能讲，这美差便落到他头上。

石琛跟师傅三个月，间或干零活，只接触打坯；此番回来不见师傅，感到怅然所失。

甄师傅曾多次夸张耿有钻劲，雕刻速度快，干净利落。他在北京学习因走路低头想活，一头撞在电钱杆上，被传为佳话。齐厂长喜欢张耿能干，常在大会上表扬夸赞。

石琛靠上了张耿，有不懂的便去问他。

可是张耿心强命不强，身患肝病，瘦骨嶙峋，每月不能出满勤。这样，石琛便不能专师一人。

沈精明的技术与张耿不相上下，务实肯干，八小时不离机台坐凳。石琛常去他身边看活：

"沈师傅，我听张耿师傅常夸你的活做工好。" “哪里哪里，他的活才做得又快又好呢。"他乐于助人，在指导自己女徒弟时，对石琛也有问必答。看他做的仕女形体丰满，衣纹真实，精细而平顺。

石琛留心观察每位的造型做工，又在实践中琢磨体会。在没专师教授情况下，他可博采众长，硬是“把不利化为有利”了。

“哎，石琛，我要组织你们青年人政治学习，你去通知几个人到我这来。”

此人叫翟运胜，他一脸笑容，能说擅写，富于组识能力；他与邵野在北京是同学，邵野在专业上表现出色，而他在政治上表现突出。他在班组不但授徒设计，还兼任厂团总支书记。

柳之善与邵野翟运胜同在北京学习，回来定为二级。此人爱读书，写一手好字，贤于辞令，为人亲和，下班时总会招呼：

“王石琛，咱一起走。"

在路上，有时也会遇到邵野，他俩谈话用语新奇，让石琛感到两人知识高深。也听到郝青慕犯了生活错误的谈论，难怪被邵野言语挤怼而互啃。

外班的涛源，留着大背头，能言善讲，好文艺，有思想。石琛与他有言语相投，同气相求之感。

黎桓性格温良形貌帅，雕刻也能成一派，他正与本组女工张洛谈恋爱。每次他过来，先到石琛这看活赞一番，然后曲线迂迴到张洛工作台前。

张洛面容白晰，目如点漆，聪明伶俐。

一一这些人都将与王石琛有些联系。

石琛感到厂里人都比自己心眼灵，头脑精明。感叹母亲对自己没心机睿智方面的传承。

他有时与涛源、柳之善谈及厂内技术人高深莫测，自命不凡；或用他们互讽的话一个比一个“牛逼” “老虎屁股摸不得”“腰别扁担横逛”时，经分析：

"手工业工人个体独立，互生忌妒戒备，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产业工人是流水作业，必配合携作；共同的目标促使他们有团队精神。"

王石琛从内心佩服这些文化人能释疑解惑。

正是：雕刻起步艰，道路曲折弯。自主勤学艺，前行满目烟。

图：春寒时节，在室外手脚被冻得像猫咬一般。王石琛是从苦寒中过来的，这在他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