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

彩云追月

组织：深圳奥色摄影网策划/摄影：水天镜界出镜/演绎：洁宜、清风杨统筹：莲子、承阳化妆/造型：小玉服装/道具：莲子、小奥坐标：深圳铁路公园 注：全文参考了胡兰成《今生今世》一书。——题记 肃肃花絮，萧萧荇风，哪怕是炮火轰过来，却仍泄一番盛景。南京别院，一个中年男子整顿衣冠，细细翻阅着眼前一篇名为《封锁》的小说，几次三番，终于忍不住抚掌道。“这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那是1944年的初春，这个男子便是胡兰成。 这是胡兰成第一次识得张爱玲，却不是张爱玲初识胡兰成。1943年，已在上海文坛小有名次的张爱玲曾在好友苏青的恳请下，前往周海佛处为得罪了汪精卫而入狱的胡兰成求情。因而当她婉拒了这个令苏青再三赞叹与惋惜的才子的拜访之后，又深有好奇般地提出自己要去见他。 然而张爱玲却是和胡兰成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的。他坐在那里望她，只觉她像十几岁的小姑娘，衣裳和身体彼此叛逆，脸上也挂着满怀心事的正经神情，可张爱玲偏偏身量也长，立在那里像是顶天立地般的，竟是在心内生出无限震动。他送她至弄堂口，一个38岁，一个24岁；一个出生于至亲葬礼都需借贷的贫农之家，一个则是贵族世家出生的优雅闺秀；一个是政治意义上的汉奸，一个是上海冉冉升起的新秀；一个已有两任妻室，一个对婚姻永还悲观。并肩的两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合适，他脱口而出的话映着时景也不合适，可这不合适凑在一起，又意外地合适起来。 历经离乱的张爱玲的心里忽然扎进了玫瑰的刺。可能女人想来对于情爱有着无以言述的预感，仿佛应该命里注定会逢着这样一个心动的人。她怀着微妙的渴望与悲哀，接见了次日亲自回访的胡兰成。 他是正午的光线似的，和煦而有锐气的一个人，连说话都是与旁人不同，生生要好听几分，“男欢女悦如同比斗…但我使尽武器，都不及爱玲的只是素手。” 待他走后，她空坐在房间里，想到他说自己家中都有兵气，可环顾四周，确然是普通极致。一时内心无限惘然，张爱玲取了纸笔教人递给胡兰成一张纸条，让他不要再过来见面了——可是隔天便等着了他的来访。她犹豫着开了门，见到他的一瞬间又忽然有了欢喜，一颗低到尘埃里的心默然生出花来。 当时的喜怒哀乐还是没有名字的。胡兰成月月往返于南京、上海两地，不能见面的日子亦有飞鸿传书，信上字字都是相思的石头，也不明说什么，却沉沉压下来，惟觉一番意重情深。哪怕是平常的几个字，张爱玲都喜孜孜地道，“攀条摘香花，言是欢气息。”这便确然是喜欢了，连书信都是清洁的香气，爱意生在笔画里，两个人俱是恨不得连朝语不息。 胡兰成写张爱玲，“第一次稿费，应当买本字典做纪念，她却马上拿这些钱去买了口红。”“爱玲好像小孩，所以她不喜小孩，小狗小猫她都不近。”“她母亲教她如何巧笑，爱玲却不笑则己，一笑即张开嘴大笑，有点傻里傻气。”“张爱玲是使人初看她诸般不顺眼，她绝不迎合你，你要迎合她便休想。”可就是这样一个和世俗所定的种种女德相悖的人，如同千山万山火光辣挞，一下子照了进来。 有时忍不住想，世上人人皆爱她的文章，像是灯市游观，唯有自己是为其惊动，喜欢到了心里。 可有时也有恋人之间的情意比对，抱怨她是晴天白雨不落情缘，张爱玲听了只笑道，“你说没有离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感伤了。”瞧，冷静自持和她明明说过来来去去都亦可，可此时此刻也学会感伤了。 同年八月，胡兰成与第二任妻子离婚。为了避免在动荡时局里牵动爱人，他没有通过法律程序与张爱玲结为正式夫妻，而是婚书为聘，挚友为证，“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妻。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至此两个人便有了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说是夫妻如调琴瑟，而今终得调弦正柱。 终得完满，张爱玲看着他，不胜之喜，用手指抚他的眉毛，说：“你的眉毛。”抚到眼睛，说：“你的眼睛。”抚到嘴上，说：“你的嘴。你嘴角这里的涡我喜欢。”她唤着他的名字，说胡在古代可作羌，看起来真是可爱，像蹦蹦跳跳的小山羊。 两人的欢趣也是雅的，胡兰成随张爱玲重看《诗经》听她只言片语的解读才懂得十分好法。也同看日本的版画《浮世绘》，朝鲜的瓷器，及古印度的壁画集。看到汉乐府有：“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她道：“这口燥唇干好像是你对他们说了又说，他们总还不懂，叫我真是心疼你。”胡兰成只望她，两个人分明是亲人爱人、冤家知己，立在这红尘霭霭的上海便是合成一个无法替代的整体。 有个词叫“淹然”，有人虽遇见怎样的好东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却像丝棉蘸着了胭脂，即刻渗开得一场糊涂。张爱玲因此说胡兰成：“你像一个小鹿在溪里吃水。”这便不仅仅是个淹然了，可人生缘分竟也如此，人人有的是川流不息，只偏你我是银河清浅，这淹然便是银河，是眼泪，是不灭却隐湮的了。 愈是要什么都不想地过着，便愈觉离乱在即。张爱玲一日在房门外悄悄咪咪窥看胡兰成，她写道：“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满山遍野都是今天，那过了今天之后呢？风雨淋琅，因着乱世，爱也悲哀。该是恨不得把爱人供奉在高高神坛，可连塑金的神像都抵不了刀剑相戈，所以该放在哪里呢？若是血肉之躯可御风雪啊，最好你便被做我贴身一香囊，密密缝补，藏在怀里。 可爱人不是神像，亦不是香囊，他是处在时代洪流之间无法脱身的凡人。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来时各自飞。 有一日雨下的大，胡兰成为为张爱玲披上雨篷，说：“我必定逃得过，惟头两年里要改姓换名，将来与你虽隔了银河亦必定我得见。”张爱玲亦是不急不怨，只回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又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1944年11月，胡兰成到湖北接编《大楚报》，开始了与张爱玲的长期分离。据闻在那个时常有警报和空袭的时期，胡兰成曾在路上遇到了轰炸。人烟海海，火光慌慌，他独自跪倒在铁轨上，以为自己快要炸死了，绝望中，竟只喊出两个字：爱玲。 那时他还有一颗完全向着她的心，但在武汉的日子分外苦乱，或许正是因此，天长日久，胡兰成便于多处照顾自己的护士小周生活在了一起，他在深夜里想起爱玲，爱意与愧怍涌上心头，可是那一点点温柔的慰籍实在太过遥远，咂摸起来也是凉凉的苦。隔年三月，胡兰成回到上海。思虑再三，他向她告知了小周的事情，张爱玲只觉惊诧与震动——分明、这分明是要隔着千万里亲吻的知己爱人，何以成为她人枕边人。 又隔几月日本投降，重庆方面要惩办他这样的汉奸。于是，胡兰成再次离开张爱玲逃亡浙江，想着他们曾经的话，便果然化名姓张，暂住昔日同窗之家，但未过多久，便与寄住之处的寡妇范秀美暗生情愫，两人对外以夫妻之名生活。只是他没想到，张爱玲会赶来看望他。 其实当时也未说什么话。他送她走，在下雨的清晨，萧萧肃肃，码头如同漫长的告别。 不久胡兰成回到上海，在张爱玲处住了夜。两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兰成去张爱玲的床前道别，俯身吻她，她伸出双手紧抱着他，泪水涟涟，哽咽中只叫了一句“兰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张爱玲写了那么多男女情思，却终究是不懂男人心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脉脉爱人如同唇边的烟，一吹就散了。 胡兰成爱张爱玲无疑，但他需要小周，需要范秀美，需要之后可能还会出现的女人们，充作生活近切的慰籍，他的爱是隔离开的部分，是会硬生生切下血与肉的，他会愧会疚，但依旧还是会怎样选择，这便是多情亦薄情了。可是张爱玲不懂也无妨，胡兰成曾说她不落情缘，什么骄傲的人，是很会忍痛割舍留不住的情意。 1947年6月，胡兰成收到了张爱玲的诀别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来寻我。 张爱玲想起初见他时心内的预感，是一个女人对于情爱最本真而敏锐的悲哀，或许从那时开始便是一场成谶的历程，注定着最后的结局。可是能怪谁呢？怪那个风尘之间忧郁的、无奈的、薄情的男人吗？却是不会，命运太厚重了，可情意又比纸薄。她曾暗望两个人如川流不息，但水竭时，叹的是没有败给乱世，却是估错人心，可无论如何，今生今世，便也如此了。 50年代初，胡兰成移居日本，曾接到过一张明信片，没有署名，却是熟悉的字迹，而彼此张爱玲已经迁往香港。后来胡兰成结合自身经历做了《今生今世》一书，将写张爱玲的文编为《民国女子》一篇收入其中，称她是“民国的临水照花人”并按地址寄给了张爱玲，此后水远山长，再无联系。 40年后，作家三毛以张爱玲和胡兰成为原型写了遗作《滚滚红尘》，同年改编成电影，由词作家林夕创作了同名主题曲。歌词这样写，“是一个错误年份，认识不应结识的人/烧毁一生浮华，无非换他灰飞的关心……未知这是没缘分，用千手千眼去找寻/翻翻滚滚，原来无非换一抹泣血红尘。” 想起的是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胡兰成送张爱玲直至巷子口，忍不住搭话问询，她笑着诧异他如何说着什么不成规矩的话，却也没有怨意。 又如何会怨。哪怕是错误的人，也好过从未相遇。要怨啊，便只怨这滚滚红尘，风太急。文字：网络 摄影大师：水天镜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