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章之旅

载荷之舟

这是第三次大朝台，我不是佛信徒，那我的朝台是为了什么？

　　之前在草根儿的群里看到有驴友晒这种绢帕，心里就有了念想儿。想着自己也可以求一个，以做为记录自己徒步大五的印记，

2022年8月13号傍晚，雨雾里爬到东台，一夜安睡。早起三点半起床去跟早课。可能是疫情的关系吧，比起前年来，早课的师傅少了好多，居士更少。我和小雪跪到桌案后的蒲团上，跟着一位居士诵读经文。佛家慈悲，那人几次指着经书，以图让我们能跟得上。有文字可辩，我也听清楚了师傅们的诵读声。

早课很快就结束了，减少了很多环节。外面还在下雨早斋还没开始，大殿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进门右手的桌案上居然有我问了几处都寻不到的绢质地图。帮我们挂单的人看出我的意图，花20块钱请了地图，盖了章。

最近状态不好，而且这几天预报有雨，不知道能不能完成朝台，不知道能扣几个章

没有日出，没有云海，只有漫天的雨雾，虽然雨不大，可能见度非常低。

大家吃了早斋，集合上路。下东台奔北台。

法云寺门口的大狮子和整个寺院的规模完全不搭调，以前路过都是寺门紧闭，喜欢探幽访胜的我走近看了看，铁栅栏的小门儿居然没有上锁。推门进去，院子里停着几辆新车，正殿里有两位女居士守候。俯身跪拜后，摸了两张纸币投进功德箱。和两位居士姐姐攀谈，得知去年才有主持入住，这几天下山去了。我说寺院在装修啊，没以前的古朴了呢！她们说这房子有200多年的历史了，我看了看水泥预制件的顶梁，笑了笑，没有揭穿。去廊下看满院子的新的不能再新的石件儿和一侧的欺过主殿的偏殿。这些人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啊。只有另一侧立着的石碑是老货货儿，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经过岁月磨砺，已经辨不出上面的字迹，这碑200年不止吧。

到了北台山脚下，陪着小朋友安全爬升到牌楼底下，给孩子们拍照留念。后面都是防火道了，孩子们说要七舅叫车不爬了。我就努力追赶前面的队友去了。

过了华北屋脊，风越来越大，雨水从山上汇集到路面向山下流去，居然被风吹了回来，卷起了小小的浪花儿。

好不容易走到五爷庙，领队小七也赶了上来。门口的大香炉盖严了盖子，用铁丝绑好，以防被风吹走。我们拾阶而上，推开沉重的寺门，进殿避雨。问居士哪里可以扣章，答曰在后面的大殿。第一次朝台路过只在石阶下和大香炉合影拍照，第二次也只是在石碑打卡拍照，我哪知道主殿在哪？出门四望，只见狂风暴雨，四顾茫茫，除了脚下的绿草什么都看不到。努力稳住身体向后面冲，终于看到一处院墙和月亮门，进去后迎面有驴友跑过，问他大殿在哪，寻到主殿，推门进去，看到有一位老师傅在东面读着什么。脱掉雨衣，解下登山包，放好杖和帽子，顶礼膜拜菩萨。起身走过去，合什问候老师傅可不可以扣章。老师傅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到西面的桌案后，硬声道：十块钱！去包里拿了纸币双手奉上，展开绢帕，看他扣了章。致谢后穿戴好装备，退出大殿，又重新冲进风雨里。

后来我才知道，路边的五爷庙是独立于整个建筑群以外的。有院墙的护佑，院子里的风雨小了很多。

这时，雨小了些，风还是那么大，能看的远些了。

找到前殿，遇到驴友告诉我可以挂单吃饭了。我跟着他进入一个宿舍一样的大屋子，丁字形的走廊区分开男女宿舍。我们被安排到女宾4号房，屋子里已经有几位别的队伍的驴友在换衣服。风雨太大了，她们不想继续逆穿，决定返程回东台挂单。我没有换衣服，多年的室外工作使得自己有了耐寒的体能。如果继续行走，衣服还是会湿掉，不如再等等，看领队怎么安排，毕竟五爷庙不是习惯上结束行程的地方。在我盖章的时间里，后面的队友都赶上来了，包括几个孩子。

厨房的接待能力有限，我们等着分批去吃饭。大家都在铁架子床的木板上坐着，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那位主殿里的大师气冲冲闯了进来，走到房间的尽头。大声呵斥我们，要赶我们出去。我巡了一遍房间里的十几个女士，好在大家都衣冠整齐，没有裸露着的。大师应该是藏传佛教的，头戴半圆形的僧帽，身着绛红色的僧袍，瘦高又黧黑。

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兀自楞在原地，看大师咆哮。那僧人怪我们弄湿了床铺，有人辩解说床上的被褥是卷起来的，只是坐湿了木板。大师继续咆哮，用我们听不懂的方言。有个女士小声嘟囔：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我想起他盖章时要钱的样子，认定这是个贪财的和尚。于是双手合对走到我身边的他请求：我们可不可以挂单？那老和尚看了看我，好像记起了什么，突然大声嚷嚷了两句，冲着我的肩膀就是两拳。然后继续走到前面，拎着床头的雨衣，表示我们弄湿了水泥地。

心理强大如我，只能笑了笑，当做无事发生，继续看那老僧咆哮。大家都拎起背包到走廊里站着，门口来了两位中年僧人，也是楞楞地看着，没有人敢惹他。

终于可以吃饭了，小小的厨房里供奉着菩萨，摆着二维码。只有两张长方形的桌子，我默默地吃着面条儿和凉拌黄瓜，手里拿着烤的微焦的馒头块儿。面条儿不熟，但它是热的，进入我的肚子，肠胃很快就暖了起来。勉强咽下所有的食物，去厨房刷了碗，回到饭堂拍了收款二维码。对了厨娘居士合十道谢，又冒雨返回客房。

老僧还在女宾室的走廊尽头站立着，默默看我们在走廊里或坐或立。领队一直在和镇子里的人用电话沟通，一会儿说包车下撤，一会儿说继续徒步。后来又说车子上不来了，这里不能挂单。

风雨都小了，我们收拾好装备继续前行，目标澡浴池。那里是接待量非常大的寺院，传说中文殊菩萨沐浴的所在。

宽阔的饭堂桌椅簇新，前台的人负责挂单登记。大家拿出身份证排队领房卡。安排好一切，我们进入到一幢大楼里。这里的条件太好了，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

同伴儿孟欣欣非常聪明，她们几个把试衣服都用暖风烘干了。黎明时我把衣服收起来，又把鞋子挂上去。

一夜好眠，起了半宿的荨麻疹也消失不见了。早早醒来看到窗外的中台顶上的演教寺赫然在目，那是文殊菩萨开坛讲经的地方。蓝天白云碧空如洗。我们知道，可以继续未完成的行程了。

收拾好装备，拿了房卡去饭堂吃斋饭。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在朝台。两个手机都出了故障，一个充电口进水不能充电，一个换了卡不能识别只能拍照。我用手台告诉领队，我要去大殿扣章，背起登山包冲进暴风里。一如昨日，大殿里没有人，手台里领队在呼喊，来不及回答，自去桌后寻印章。抬头看到一位灰袍小僧站立在殿内，合十执礼，请小僧见证我请印盖章。又从包里找了纸币，压在案上，以做随喜。来不及叩拜菩萨，瞻望慈容，匆匆跑出大殿，去和队伍汇合了。

这如画的美景多么令人沉醉，可你知道我们走的有多艰难！

奋力攀上中台顶，从红墙的侧门进去，抓住铁管焊制栏杆才能稳住身形。又见白象石壁，这次我不想忙着赶路，我要找到铜像飞天。

中台的规模在五个台算最大的，也比较讲究各殿的布局关系。这得益于台顶的地势平缓。迈进最近的大殿，看到一位老者在添供奉的香油，合手静立，耐心等他逐盏的添满，从右到左……

得知盖章的地方在最后面，遂出门去寻，转过中间的殿堂，忽然看到八尊铜制的飞天仙女袅袅娜娜矗立于两殿之中。好不惊喜！

八位仙子脚踏祥云，分别在演奏六种乐器：琵琶、笙、笛、月琴、铙、手鼓。其中两位手持花篮，做天女散花状。似在恭迎菩萨临世，开坛讲经，以清这浊世凡尘，以开智这众愚不灵……

看几位同行的驴友来去匆匆，不想别的，只是安心找角度拍摄这倾心已久的飞天神女。来不及细细观赏神女的秀雅容姿，穿过身形健美的铜像，瞥一眼蓝天白云里舞动的衣袂裙带。径去敞开的殿门里拜佛求章。

殿宇巍峨，寺门高耸。槛外右侧整齐码放着信徒香客的各式鞋子，槛内铺着地毯，左手边是给信众准备的拖鞋。我也脱了重装鞋，进门儿排队，等着扣章。我知道自己没有现金了，这次只拿了随喜的零钱，没预知会请佛帕盖章。拿眼扫了一遍前面的信众，大家都是拿了印着经文的折子在等。只有我一个人是徒步的，要盖地图的。口诵佛号，先向一年轻人致礼。那人低头不语，看他躲避，我又回头看向一位同龄的男性。低语说明自己想盖章，但是没钱了。那人立刻回答，说自己的现金在包里，盖好了章就帮我拿。我问他手机号码，以便手机正常了再把钱给他。那人坚持不说，自去门外拿零钱。无奈，我只得向案后端坐的居士说明，问他有没有收款码可以拍照。居士微笑而答：拿来吧，不要钱了

出门儿穿好鞋子，手台里领队在催，整束好装备，用手台回复，还好认得去西台的路。疾步跑着追赶大部队去了。

至此，手机都没电了。下面的照片资料都是借了驴友的。

西台，之前登顶是雨天，在挂月峰的石碑前打卡留影就下撤了。这次天气晴好，为了盖章，也为了游历，就把台顶粗略转了一遍。

五台山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佛教寺庙群落。传说，佛教传入始于东汉，兴盛于南北朝时期。到了隋朝，隋文帝又下诏在五个台顶各建一座寺庙：东台望海寺、南台普济寺、西台法雷寺、中台演教寺、北台灵应寺。其后，几兴几毁，香火延续至今。

如果你有机会去朝台，一定要去寻那最低矮破旧的古庙，去拜被香火熏的黑黑的泥菩萨。那才是显神通聚佛性的菩萨真身。

现在的人生活条件好了，大批的信众涌进古刹，窄小的土房子接待不了这么多的香客。五台山管委会抓住抓住机会大干快上，几年间建了好多彩钢板的房子，定制了大大小小各式的神佛。那几处老房子几乎没有人踏足，更得不到应有的修缮维护。有的干脆一把锁闭门了事。不知道我再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进入其间。

【写这段文字的时间，我突然醒悟：北台五爷庙的老师傅缘何暴怒了。是我们打扰了他的清静，是我们这些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大雨天的都不肯放过他。就像我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一个道理……】

转完了旧庙还是要去新屋，毕竟那是盖章的所在。通底的玻璃前幕后面就是新的殿堂，门口的玻璃上赫然写着三个打字／盖章处！

和菩萨对坐的是一排桌案，不分主次坐着几位僧俗。我直奔放着印章的最里面的桌子而去，合十歉声问询：我没钱了，手机也没电了，能不能给我盖个章……

居士姐姐颇为为难的看了看我：你问问师傅吧。门口的中年师傅说扣吧。毕恭毕敬拿出佛帕地图，请她盖了章。柔声道谢，姐姐说谢谢师傅吧。我又去师傅面前合手，师傅说谢谢菩萨吧。知趣儿的我脱帽解杖，自去蒲团上跪拜。

一路快走，下西台奔吉祥寺。收队在寺门口敛人，叫我们坐车下撤。我不听，继续走。但是把背包里的大部分衣服都给坐车的同伴了，拜托她们帮我带着，以减轻负重。

到此，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收队和另外两位男士。收队是纯驴，几步就把我们甩到后面了。我数着脚步，我和他们同频起落。但我个子矮一点儿，步幅相应的也会小。所以，慢慢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走路。

我努力的走，争取不会落下太远。因为我知道，我是二十九个人的队伍里的最后一名了。

又见狮子窝，我的福地。收队隆恩浩荡，发话让我们进去两分钟。老规矩，找正殿扣章，执印章的老师傅慈眉善目，我认出他就是前年赐我食物和水的活菩萨。又一次得他恩典，没收钱就扣了章。谢过老师傅又匆匆上路。请同伴帮我打卡留影，奔赴下一站／金阁寺

金阁寺，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几个同伴抄近路穿过金阁寺和我们在影壁前汇合，而我却要拾阶而上，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去扣章。

解下背包，请大家帮我看着，我一步一捱努力爬升这看不到头儿的台阶（其实没那么多，比佛母洞的台阶差远了）。这里紧邻整个景区的西门，宽阔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已经有公交车了。所以俗世的气息也非常浓烈。穿过石坊，迎面就是大殿，殿内端坐千手观音，金光闪闪耀人双目。看到有人在大殿内的侧案前说话，神情不似游客。遂上前询问，一位俏丽的年轻女子给我指了明路。她说你去东面的客堂找师傅吧。依她所指，很快找到一间屋子，门口书写两字：客堂

室门紧闭，没有落锁，我只能推门而入，室暗逼仄，南首有一黄衣僧人，见我进来就问我有什么事？我言明来意，僧人不多话，请了印章扣在佛帕上，字迹模糊。万事不全，师傅肯扣章，我已经非常感恩了。没有再做要求，退身出门。

路过大门，有人和我打招呼，恍然间认出那俏丽的女子。合手谢过，下台阶继续赶路。台阶两侧，依旧坐着百十位年轻体弱的青衣女尼。

风雨已逝，群山静默。第三次大朝台已然结束。一方绢帕落章八枚，记录着我两天两夜的行程。佛国清凉界，不知道哪天再来踏足，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际遇。不知，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