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无悔闯过一世纪的父亲曹艺

小草

8月21日是父亲逝世二十二周年祭日。

2000年8月，我终于挤出时间去南京看望父亲时，他已处于弥留之际，凝视着病床上深度昏迷的父亲，要不是听惯了乡亲们的传说和从前辈的书中略知他曾经有过风云万里的人生经历，我简直难以相信病床上这瘦小的身躯，曾经蕴藏过那么惊人的活力，在文坛和战场上都留下过难以磨灭的足迹：

1929年5月，时任黄埔军校中共地下党总支书记的曹艺，因父亡回蒋畈奔丧，由于叛徒出卖，被国民党通辑追捕，他临危不惧，头戴斗笠，身穿簔衣，肩挑糞桶，手持粪勺，悠然从重重包围的宪兵眼皮底下突围。至今乡亲们还传颂着父亲会遁的神话。

上世纪30年代，父亲以李鯈为笔名，经常在《涛声》、《芒种》等杂志发表被鲁迅称之为“赤膊打仗，拼死拼活"的文章，被誉为"军旅作家"。其中《死所》《吸血虫》等五篇杂文，入编1996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大系一一散文卷》和《中国杂文鉴赏词典》。

"九一八"事变后，父亲奔赴东北抗日战场，成为抗日义勇军后援会何遂副会长的随从参谋，帮助张家口一带地方抗日武装收编队伍，以黄埔军校模式整训后，使之成能攻善战的抗日队伍。

1935年下半年，改名为曹艺的曹聚义，率先在育才小学，教学生唱刚刚上映的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并组织全校师生在刘源溪畔举行《义勇军进行曲》大合唱，曹艺校长站在刘源溪中央大石块上亲自作指挥。

1937年10一11月震撼世界的忻口大会战中，战神把28岁的父亲推到率车载炮，直接上火线参战的汽车指挥官的岗位。父亲巧妙利用地形沉着指挥几十辆载满平射炮的汽车，灵活机动地越野驰骋，与两个战防炮营配合默契，圆满完成战斗任务。会战结束，在一路收容伤员、捡拾枪支弹药归途中，父亲不幸被低飞的日机机关枪扫射中弹受伤。

父亲辗转驰骋在东北、中原、西南、印缅各大抗日战场，率辎汽六团数千名官兵"从喜马拉雅飞过去，野人山下打回来“，出生入死确保前线军需，还参加了中印公路的探测、修筑的全过程，公路通车仪式后，父亲率领第一支车队把积压在印缅的各国援华物资运往国内抗日战场。

在印缅丛林特殊地理条件下，父亲参照史迪威那西点军校的模式从严训练官兵，要求必须学会单人单车时擒敌杀敌技能；有车辆陷入沼泽、危岩、绝地时死中求生的本领；要求人人具备自找途径打回祖国去的英雄气慨。经他整训的辎汽六团九连在"奇袭密支那大捷"中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史迪威将军，也称他是“罕见的，不怕死的汽车兵团指挥官。"亲自推荐授予少将军衔。

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在十八集团军西安办事处主任叶剑英和中共西安市书记徐彬如领导下，父亲以"国民党运输指挥官"身份掩护，向延安运送了大批粮草物资，暗中保护了不少中共干部和大批革命青年去延安 。

趁国民党部队南溃之机，把四辆汽车"报废"在陕甘宁边区，使之成为根据地最早的运输主力。

因"协粮"有功，父亲曾受朱德总司令的招见，还吃过康克清做的蛋炒饭呢。

根据朱总司令“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指示，于金华解放前夕，父亲以师参谋长的名义与中共地下党单线联系人候文理一起，经过周密策划后，率国军203师起义。继而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后勤部参议，终于着解放军正装解放大西南……

身为南京市政协驻会委员、文史研究办副主任的父亲，晚年潜心伏案撰写回忆录、整理文史资料的同时，还为振兴家乡的教育事业四处奔走。

由父亲上书，经时任全国政协主席邓颖超批示，在当地政府支持下，1987年8月在兰溪梅江镇蒋畈村旁的近外阳新建了育才小学。

父亲欣喜地巡视新建的育才学校

父亲亲笔书写老育才的办学理念

浙江省委党校校刋总编项鲁天，精通马列结合中国革命的实践，文革初期即识破四人帮祸国殃民的罪恶行径，勇敢撰文迸击，招来杀身之祸。缘于对理想和信念如出一撤的执着和追求，父亲对项鲁天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年愈古稀的父亲怀揣项鲁天六百多张研读马列的学习卡片，从杭州到北京为其平反昭雪奔走呼号，直到1983年浙江省高级法院平反，浙江省委党校为项鲁天恢复党籍，父亲才安下心来。

曾经救治过无数病人的医生，却因身在异地而没能给父亲开过一次药，打过一次针，此时面对第三次脑梗塞深度昏迷的父亲，也无回天之力，我从心底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8月21日凌晨，父亲出现了潮式呼吸，值班医师准备给他作气管切开抢救。从来没为父亲制定过一个治疗方案的我，此时果断地干预了医院的治疗方案："请别折腾了。"

我为一向注重军容风纪的父亲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握着他的手，含泪目送他平静、安祥、有尊严地走向他那无悔闯过一世纪的人生终点。

2000年8月27日，南京市政协为父亲举行了隆重的告别仪式，政协秘书长陈五一致悼词：“曹艺同志，年轻时投入革命……因工作需要频繁调换岗位，他识大体，顾大局，胸襟开阔，从不计较待遇和名利，做到競競业业，光明磊落，清正廉洁，我们要学习他胸怀坦荡，不计得失的优良品质，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高尚情操……"

我代表家属向来自家乡浦江、兰溪以及全国各地的领导、代表和亲友们致答谢辞。

父亲走了，历史没有忘记他，腾冲中国远征军名錄墙上永远刻着曹艺的名字。

清理遗物时，才从父亲抽屉里看到密封在纸袋里的解放大西南纪念章，生前他从来没有向我们提起过。

祖国没有忘记他，2005年10月江苏省统战部把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颁发给父亲的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送到家，还给母亲送来了慰问金。

人民没有忘记他，2015年10月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给父亲和伯父曹聚仁兄弟俩都颁发了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纪念章。

安微电视台以父亲和候文理为原型，把他们一起策动国军203师起义的历史编成了电视剧《隐秘战士》。

《隐秘战士》被国家广电总局推荐为2015年度优秀国产记录片。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家乡人民以这种方式纪念他。

弹指一挥间，父亲离我们而去已22年，但是父亲言传身教掷地有声的谆谆教导：

“受点委屈算什么？与那些连新中国成立那一天都没看到的先烈们相比，我们什么都该看得开。"

“做人要端正方直，低调地凭实力为国效劳，不能靠吹牛拍马求升官发财。"

"处事要雪中送炭，绝对不能落井下石。"

"煤矿工人很辛苦，你要认真给他们看病……"仍然时时在我耳边回响，督导着我行医为人。

父亲，您永远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