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那点事

牟宏

<p class="ql-block">  我特别喜欢反映知青生活题材的小说和影视片,因为那里似乎有自己的影子和似曾相似的经历,酸甜苦辣涩五味俱全。有些人把这段经历比作“不堪回首的往事”、“苦难的岁月”。我却不然,这段知青经历让我快速成熟起来,让我懂得了什么是艰苦,农民是多么不易,渐渐地了解了他们,熟悉了他们,热爱着他们。在我远离家庭,失去亲人呵护,来到人地生疏的穷乡僻壤的乡村时,是农民们给予了我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让我在茫然中定下心,有了归属感。有位知青朋友说得好,“不堪回首”不等于可以忘记,它已在我们的心里和成长经历中烙印成年轮。</p><p class="ql-block"> 在磨练中成长</p><p class="ql-block"> 我是1976年高中毕业下放的知青,下放地位于湖北的东北部,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大别山中段南麓的丘陵地区,山多平地少,土地贫瘠,集体经济落后,农民贫困。</p><p class="ql-block"> 我的第一个落脚点安排在大队农科所,这个所地处山坡顶端,我们上十名清一色男知青和当地十多名各生产队抽调的农民驻扎在这里。当时我很有些不解,为什么所里一个女知青都没有?颇有些失望。后来才知道,为了防止出问题,将男女知青分开安排。原以为在农科所可以轻松些,出人意料的是这里的农活并不比生产队的强度低,犁地、耙地、整田、育秧、插秧、割谷样样要学。第一次割谷,开镰不到五分钟就把左手小拇指划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如注往外淌,顿时不知所措,一位农民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从自己衣服上扯了一条布,将我的伤口紧紧扎住。并告诉我不管割什么,镰刀口一定要朝下,不然就很容易割伤手。至此以后再没有类似“悲剧”发生。</p><p class="ql-block"> 我的知情时代,最受困扰的就是吃不饱饭,每顿四两饭,又没有什么油水,十八九岁正值长身体时期,加之每天劳动强度那么大,一碗饭吃下,似乎还没垫个底,于是又想到距下一餐还有那么遥远。什么时候能够吃饱饭便成了我们知青经常讨论的话题。记得有一次,我们被派到生产队支持水稻双抢(抢收第一季稲,抢插第二季稲),派饭到农民家,添饭次数多了不好意思,于是添饭时就使劲用锅铲把碗里的饭压紧,之后在面上添点自然状态的饭,以掩盖底下的真实情况。从农民家出来后,我还得意地将此密招介绍给其他知青,没料到大家狂笑,因为大家不论男女无一例外都是这么做的,看来我是低估了别人的智商。为了填饱肚子,我们知青真是做足了功课。尤其到了夏季,我们带着手电筒来到田间地头抓青蛙,一两个小时可抓一大袋子,回去后大家分工合作,很快脸盆装的炒青蛙就上桌了,那个香啊妙不可言!此时的我和大家似乎没有了任何烦恼,有的就是美味佳肴和短暂的欢乐。</p><p class="ql-block"> 下放锻炼反映在知青身上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身体外形,仅一年时间,我由1.68米蹿到1.78米,肌肉明显增多,体魄逐渐强壮起来,一百多斤的担子挑在肩上,一口气可以走十几里。记得有一次农科所所长带我去挑化肥,单程有十多里路,安排每人挑一百斤。准备返程时,所长开玩笑似的跟我打个赌,他说,如果你一个人能把两百斤化肥挑回去,可以一个星期不出工,工分照拿。我知道他在激将我,估计我没有勇气和能力接受挑战,但他开出的条件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我反问了一句,你说话算数?他点点头,算是做出的承诺。我心一横,挑起两百斤化肥开始了艰难跋涉,俗话说远路无轻担,何况我挑两百斤化肥还要翻山爬坡,距目标地还有两三里路程时,我的双腿开始发抖,我知道体力消耗已到极限,但又不甘心就此作罢,硬是咬着牙,拼尽全力,完成了不可能的可能极限挑战。当所里人知道情况后,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说我们当地农民也做不到阿,你真是力大如牛。幸运的是所长兑现了他的承诺。</p><p class="ql-block"> 在融合中成熟</p><p class="ql-block"> 一年多后,我们男知青集体转移到养猪场,其实只有40多头种猪,全部交给我饲养,其他人照样种地,从事农活劳动。养猪对我来说是项全新的工作,每天早晨和下午到河滩放猪吃草,上午挑一百三四十斤的谷糠壳到大队加工厂将其粉碎,往返路程十五六里,还是很辛苦的。渐渐的我也习惯了这项工作,可没想到的是还给我带来了一些意外“收获”。下午放猪时,我经常在河滩树下看书或吹口琴,引来很多放牛娃,他们上午到学校上学,下午回来放牛。那时孩子们除了嬉闹,没有什么文化生活,于是就吵着要我讲故事,我尽其所能满足孩子们的要求,也许是我较好的语言和表演天赋进行了有效叠加,讲故事时除了我的声音,旁边鸦雀无声,讲到紧张情节时,甚至可以听到孩子们急促的呼吸声,渐渐的这群放牛娃便成了我的“粉丝”,讲故事成了每天的必修课。有一天,故事讲到一半,感到又累又饿,我对孩子们说讲不动了,太饿了!话音刚落,一个男孩给我递过来一个米粑粑,恳切地说,叔叔你把这个吃了吧,休息一下,接着讲。至此以后,孩子们每次来都会自发带些米团子、烤红薯、烤糍粑之类的小吃,生怕我饿了,讲不动故事。我还经常把“小吃”带回去,与知青同伴们分享。</p><p class="ql-block"> 在养猪场,我经历了两件与狼有关的事情。一天清晨,我向往日一样,准备将猪赶往河滩去吃草,在清点数字时,惊讶地发现少了一头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顿时我紧张起来,情急之下,找到做饭的大师傅,他一边安慰我不要着急,一边快速来到现场察看,片刻他果断地说是狼所为,我不解地问,猪两百多斤,狼怎么把它弄出院墙?大师傅指着土院墙的豁口说,猪遇到狼特别顺从,狼将猪头对准土墙,然后在猪屁股上咬一口,猪受惊后就会本能冲破土墙跳出去,然后狼就会咬着猪耳朵,用尾巴赶着猪走。大师傅说,现在地面还有露水,我们顺着脚印去找。走了六七里路,我们终于在一个水塘边找到了失踪的猪,狼已将其咬死,吃掉内脏,挖了一个坑,将剩余部分拖入其中,用树枝遮掩,但是一条腿露在外面,指向天空,清晰可见,我真是大喜过望。我暗暗佩服大师傅丰富的生活经验,帮我度过了难关。我们将猪抬回去,向场长做了汇报,场长宣布猪属意外死亡,可以注销。猪肉用于全场加餐改善生活。我悬着的心落位了!晚饭,每人一大碗炖猪肉,大家的高兴劲就别提了,然后就有人不停夸奖我,说猪喂得好,肉很香。我调侃说,首先感谢“狼先生”嘴下留情,其次感谢大师傅狼口夺食。晚上大家已熟睡,大师傅推开我的房门,给我送来一碗炖猪肉,并说,今天你又着急有辛苦,奖励你一碗肉,我有些受宠若惊。第二天中午饭时,我端着饭回到寝室,得意地吃着肉拌饭,刚吃一半,几个知青推门而进,他们是循着肉香味找过来的,不由分说就把碗中肉一抢而空,让我感到不解的是食堂距我寝室十几米远,他们居然还能闻到肉香味,也许是平时太缺油水的缘故,所以对这种香味特别敏感。</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第一次是间接与狼打交道,那么第二次就是与狼面对面对峙。一天晚上,我从村里回养猪场,即将到场时让我吃了一惊,走过40多米的窄桥,上到坡顶就到家了,可我走到桥中间,一抬头,发现桥对面一对绿眼睛闪闪发光,借着月光看清楚是一只狼守在桥头。刹那间,我脖子上的汗都出来了,此时我进退两难。我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想对策,我蹲下身子慢慢往后退,此时除了湍急的河水声,就是我急促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退回到岸边。而此时对岸的狼一动不动注视着我,令我不知所措。忽然我想起场里的狗“黑子”,于是我大声反复呼喊“黑子”的名字,“黑子”听到我的呼喊,一阵狂吠,径直从山坡上冲了下来,那只狼似乎并不惧怕,但还是起身离开了。“黑子”跑过桥扑到我身上,我把它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心情安定后,“黑子”在前,我在后,顺利回到场里。这个有惊无险的夜晚再次考验了我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在互爱中升华</p><p class="ql-block"> 长期与农民朝夕相处,我渐渐发现他们身上有那么多可爱又可贵的品质,纯朴善良,乐助于人。尽管他们贫穷,但愿倾其所有。我在干农活时,经常眼前一黑晕倒在田里,农民们把我抬到树荫下,又是掐人中又是喂茶水。后来经过医生诊断是低血糖,属于富贵病,医生说,要加强营养,不能饿也不能累。我告诉医生哪一条都做不到。医生给我支了一招,平时买些糖块放在兜里,心里发慌时就含一块嘴里,就可以避免低血糖发作。农民兄弟知道我的情况后,就经常轮流请我到家里做客,为我改善生活。记得有次一位农民朋友请我到家吃饭,我特别嘱咐要用猪油炒菜,当我提着两瓶酒走进堂屋时,厨房里的猪油香味无法抵挡地把我扯了过去,时值夏季,猪油呈液态,我向女主人提出想喝几口猪油解解馋,得到允许后,我抱起猪油罐子喝了几大口,那个爽啊无可言状。开饭时桌上摆了六七盘菜,有鸡蛋炒的菜,也有鸭蛋炒的菜,当家菜是主人春节时打的肉糕,放在油里浸泡保存,当贵客来时才奉上餐桌,我此时能享受如此待遇,可见农民朋友对我一片真心,感动之余,便是一顿尽兴饱餐。回到城里后,我再没有吃到过如此可口喷香的饭菜。 </p><p class="ql-block"> 当知青的年代,让我有机会了解到农民的贫穷疾苦,内心不断受到震撼。一天,我正在田间劳动,无意间我发现一位年轻的农民屁股若隐若现露了出来,我善意提醒他,他红着脸坐在地上。第二天他还是如此,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换条裤子?他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裤子换。我更不理解了,怎么可能呢?经过刨根问底,我才知道,他有六个兄弟姊妹,他是老大,家里人多劳力少,仅凭父母和他挣的工分,拿回口粮都是问题,其它就更难说了。得知此情,我动了恻隐之心,收工后,将自己的一套内衣和一套外套衣裤送给他,这在当时是份不菲的“礼物”,经过一番推让与拉扯,他终于收下了我的心意,并说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我的内心一阵酸楚,眼泪差点掉出来。此事的延续让我始料不及。这位受我“恩惠”的农民,把我送他衣服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为了表达对我的谢意,他父母让他请我到家里做客,那天正好是国庆节。十点左右来到他们家,按照当地习俗,来了客人,这个时候是要“过个中”,主人会端碗面,上面有两个鸡蛋或少量肉丝,客人将面吃掉,吃一个鸡蛋,剩下的要退回,叫“回碗”,回碗的东西主人会分给孩子们食用。我刚落座不久,大婶就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肉丝面端到面前,同时还上了一盘炸鱼块和一盘炸面食,这在当时是很高的礼遇。陪我的这位农民兄弟,面前只是一碗清汤面。还没等我拿起筷子,他的弟弟妹妹蜂拥而来,围着桌子转个不停,也许是在等待我的“回碗”,母亲拿着扫把不停驱赶着,看着这一幕我顿时没了食欲,便问身旁的农民兄弟,过节生产队里分了东西吧?他说工分不够,拿不回来。我恍然明白了,出于礼节我匆匆吃了几口面,谎称有事要走,不能吃午饭了,因为继续呆下去,不知还会发生什么让我更揪心的事。我从兜里顺手摸出一张仅有的十元钱,塞到农民兄弟手上,嘱咐他把队里分的东西买回来,让全家好好过个节。我没有勇气回头,一口气回到场里,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孩子们围着我和桌子转的场景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我一直在想这样的贫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我携夫人回到阔别多年的下放知青点,原来的旧貌已很难找到踪迹,楼房整齐排在水泥路两侧,有的楼前还停着汽车。乡亲们热情接待我们,给每人添一碗肉糕,还专门强调全部吃掉,“回碗”的习俗已取消。我感叹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三年的知青生活不算长也不算短,有苦难,也有快乐。它在我人生旅程中,是不可磨灭的重要一环,在农村磨练了我的意志品质,更教会了我怎么做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