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道别

向死而生

（一）母亲

这是一个能干的母亲，八十余岁，儿女足有六个之多，均成家立业，子孙满堂，挤满了整个房间。儿女们，是伤心过的，眼圈红着。

庞大的家属团队，推攘着丧葬单据，最后，直接丢在了桌子中央。他们，尽管挤坐在一起，却都在顾盼不同的方向，有玩苹果手机的，有欣赏手腕翡翠宝石的，就是没人主动探讨或咨询老人告别仪式的细节。但凡不花费的，都拉着嗓子，情真意切；但凡花费的，均摆手作罢。最后，勉强定了最基本的仪式，工作人员等了很久很久，似乎比母亲爱任何一个孩子的时间还长。终于，感谢一位孙辈的年轻人，主动拿单去收费处。

众人离开后，整个房间一下宁静下来。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心，也完全空了下来；难过，瞬间涌上心头，为这群人，也为仙逝的母亲……我想，真正的羞耻是不择手段地拒绝承担责任。

（二）儿子

一对年轻的夫妻，把口罩拉得很上，藏在孩子舅舅的身后，几乎遮住了脸，只露一双红肿的眼睛。年轻的妈妈，瘦弱，单薄，如果不是借力丈夫的手臂，估计早已倒下了。

任何关于孩子的处理意见，都是舅舅代表决定。失去孩子的两人，听说可以亲自看着进出火化炉，终于哭出声音，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再见……

刚满1岁的儿子，是这对夫妻一生的宝藏。经由孩子，他们成了父母，他们纯粹地爱了，付出了。现在，又失去了。这种悲伤，具体，切肤……

（三）兄弟

一行3人，挪着碎步进来。眼神迷茫疲惫，后背皱起的衣角，是坐长途车的痕迹。他们是逝者的哥哥、伯伯、姐姐。因为已经没有父母，村里开的关系证明在年轻哥哥手里颤抖，他紧紧拽着，不太愿意主动交给工作人员。看得出，哥哥不舍一件件一样样清除弟弟22年来在这世间的所有信息，包括肉体、户口和那份活着的真实。

手续办理的15分钟里，这3名家属轻手轻脚，静默无声，连与人对视都小心翼翼 。我想，他们是怕惊动防腐间的亲人，更怕惊动内心的悲怆和眼里的泪。确认身份，火化，领盒……每一个环节，都是锥心的长征，那份深藏于内的铭记，无声，悠长！

他们打着黑伞离开的那种缓慢，似乎还倒映在天空……我想，生命的最后，都在忐忑与割舍里绞痛。尤其资源有限的群体，在他们卑微的意识里，公开伤心，都显得那么奢侈……

……我祝愿每一个生命，都能以爱的名义开始，也能以爱的名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