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二)

尔东川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老家在川东北米仓山南麓的一个穷苦小山村。说是山村,却既无山珍也无野味,世世代代都在地里刨食。可就是贫瘠的土地,也不是想刨多少就有多少,人均可耕地还不足一亩。在改革春风吹满地之前,青黄不接之际大多人家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就是改革开放后,这里也是传统的秦巴山连片特困地区,一直持续到新世纪新阶段才一起“摘帽”。</p> <p class="ql-block">  就跟老天饿不死瞎家雀一样,贫瘠的土地阻挡不了繁衍生息。父亲22岁、母亲21岁时就生了我大姐,这之后,二姐、我和小妹接二连三赶到。上有日渐体弱多病的爷爷奶奶、下有嗷嗷待哺的四小只,还不到30岁父母就必须在生命的尊严与生活的压力中权衡、周旋、抗争、妥协……</p><p class="ql-block"> 祖上没有攒下什么基业,爷爷奶奶都是纯粹的农民,父亲虽说是个赤脚医生,但五分钱一张的处方收入对八口之家来讲,说是杯水车薪都嫌多。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三姐妹穿过花裙子,穿的都是从村里蹩脚裁缝那里“高定”的宽大的松紧带暗色调长裤,一来个子长得快、大的穿短了小的接着穿,二来暗色调不张扬还不用分男孩女孩都可穿。除了夏天买双凉鞋外,其他季节都穿母亲手工做的千层底布鞋。千层底的原材料来自于家里人“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之后不能再缝补的旧衣服拆成的碎片,用浆糊一层一层摞起来,母亲抽个无法下地干活的下雨天一针一线地纳底子,麻绳把食指关节处都勒出深深的凹槽,结出厚厚的老茧。家境好的时候,四周镶个白布边那就了不得了,只有过年时才舍得拿出来穿。</p> <p class="ql-block">  吃饭也是这样,除了新谷子收回来和过年时放肆吃几顿白米饭外,平时都是上面浅浅的一层白米,下面垫上厚实的萝卜土豆。尤其是白萝卜更气人,看上去一大锅白花花的就满心欢喜,可吃到嘴里却是米粒大小的白萝卜。白米饭和上少量的白萝卜给老的、小的吃,父母吃的基本上就全是萝卜了,浇上一勺米汤,再拌上几颗泡菜,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还说萝卜是土人参,有营养。可以想象,人都吃得如此粗糙,更别说用粮食喂猪养鸡了,农村讲究腊月杀过年猪,这猪要头年七八月份就开始从仔猪开始,猪草伴点米糠麸皮,哪里有钱买饮料,全天然纯绿色,到杀过年猪时将近一年半时间也才不到200斤,还得卖掉半扇完生猪税、屠宰税,附带换点活钱置办年货、攒点学费。所以,家里吃顿荤菜就得等过年或者来个重要的客人才有机会,一块回锅肉要咬成几小块,就能干掉一碗白米饭,最后连盘子里的菜汁都用米饭揩过跟洗过一样,印象中那时的肉真香。老家把这叫做“打牙祭”。既然是“祭”,一来肯定不经常,二来带有仪式感,现在想起来这是何等精当。</p> <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日子是沉默暗淡的,父母除了起早贪黑忙活和偶尔过问我们的作业外,基本上很少说话。孩子们虽是少不了没心没肺地打跳吵闹,但碰上父母焦躁的眼神也都识趣地小心翼翼。少年不识愁滋味,每天都有饭有菜吃,觉得家里的米缸油壶就是个“聚宝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为父母从未当着我们四姊妹的面说过缺粮缺钱。这个懵懂一直持续到我和两个姐姐都要去镇里上初中的那年夏天。虽然只是去镇上,毕竟还要翻过一座大山,我长这么大只是在山顶上往山那边望望,从没有翻过山脊去那边看看。越临近开学越感到有点紧张,现在都快年过半百了,进入陌生的环境还有些莫名的紧张,可能就是那时留下的根儿。从来都是挨枕头就着的,大半晚上竟然睡不着。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家8口人住在一个川式四合院的拐角处,房子有好几间,但只有一个前门进、一个后门出,屋里黑黢黢的,潮乎乎的。我们几姊妹的大床与父母的小床成直角摆放,夜里虽然睡不着但也不敢乱翻身。就听见父亲和母亲小声嘀咕:爹的病不见好转,娃儿们上学的学费还差二十来块,这青黄不接的吃的也快没了,这可咋办?随后就是长时间的静默,之后就是母亲压抑的低泣。</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母亲一早就从生产队领回两张A3纸大小布满密密麻麻小圆粒的牛皮纸,把唯一一间向阳的房子腾出来,搭起三排四层架子,说是要养蚕。大约两个星期左右,牛皮纸上的“芝麻粒”里爬出一只只蚂蚁般的小虫子。从这天起,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摘一筐桑叶,洗净沥干切成细丝给蚕宝宝喂上才下地出工。晚上收工回来,照例又是一大筐。看着蚕宝宝一天天长成胖胖的大蚕、熟蚕,开始吐丝了,母亲终于松了口气。辛苦没白费,几大筐蚕茧还上了借来的学费,还给我们四姊妹一人做了一条新裤子,父母穿的还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说是冬天暖和。</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养蚕大计随着一场伤心的哭骂戛然而止。尝到甜头的母亲扩大了养蚕规模,自家田埂边的桑树便供不上了,跟没养蚕的邻居商量借用他家的桑叶,可没过几天,40多匾五龄蚕全部僵死。眼看着四五天后就要吐丝结茧的肥蚕直挺挺的没了生的气息,母亲气红了眼,找邻居理论。邻居说这些桑树是在几天前打过农药,以为药效过去了就没有提醒。母亲认定是邻居故意的,激烈吵闹之后痛哭一场,发誓不再养蚕,也不再跟这个邻居往来。</p><p class="ql-block"> 不养蚕了,地里的粮食糊口都紧张,哪里变得来活钱供我们上学,还要支撑人情门户呢?母亲想到了养母猪。除了最初接生时手忙脚乱外,这头母猪非常争气,每年两窝、每窝少则七八只、多则十四五只,撑起了我们四姊妹的学费和家里的柴米油盐。只是,母亲更是忙的脚不沾地,父亲下地干完农活、插空救死扶伤,还要帮母亲搭把手。日子就这样撑过来了,我们上学的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同龄的早早的出去打工了,母亲却说,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读书,你们四个都一样,考上哪里我们送你上哪里。这可能就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最朴素的诠释吧。</p> <p class="ql-block">  其实真正懂父母的良苦用心,是到了我上大学的时候。他们是念过书的,知道知识改变命运,可当时家庭条件和外部环境都不允许,自己没能跳出农村实现梦想。现在外部环境改善了,只要自己孩子努力、争气,家里就不能拖后腿。他们觉得,这是为父为母的责任。我却认为,这是骨子里那份与命运抗争的心气。</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生易,活易,生活不易。好在天道酬勤、福不唐捐。</p><p class="ql-block"> 生活,不在困苦中湮灭,定在困苦中闪光。我坚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