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读“己亥杂诗”扎记

车夫

　　 有一次茶聚，和朋友闲聊清代的文学家，聊袁枚聊舒位聊曹雪芹聊纳兰性德聊顾炎武，也聊到了被柳亚子赞誉为“三百年来第一流”的龚自珍。当然，聊龚自珍就不能不聊他的《己亥杂诗》。

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旧历已亥），时年48岁，对官场厌倦已久的龚自珍毅然辞官还乡。因为搬迁，后来他又在京杭间往返了一次。在这车马劳顿的一年里他写下了315首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想象奇特的七绝诗，自命其诗为《己亥杂诗》，这是一组思想性艺术性都很强的自叙体诗，诗人用诗书写了自己的思想、情感，以及平生的方方面面。在《己亥杂诗》中，封建士大夫们所秉持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最高信仰，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己亥杂诗》的很多篇章中，龚自珍都是用象征隐喻手法来抒发自己革新除旧，变法图强的家国情怀。如我们熟悉的第5首“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第220首“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等等。但也事有例外，在这组充满了家国情怀的组诗中，还有一首幽香醉人，缠绵悱恻的情感名篇，就是第157首“忽有故人心上过”。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诗的前两句大概意思是，有一天，诗人偶然间想起了远方分别经年的亲朋或恋人——故人，回忆起从前那些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而如今关山迢递，天各一方，山河已秋人亦老，不知今生再聚是何年。这两句诗妙就妙在“忽有”和“已是”四个字。它让人联想到人生无常，岁月苦短，春去秋来，聚少离多，心中不由得涌起无限的惆怅。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接着诗人笔锋一转，突发奇想，幻想着自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独自伫立在寂寞庭院的雪中，遥想着远方的亲人或朋友，不知道他（或她）那里是否也在下雪。如果下雪，他（或她）是否也和我一样伫立在雪中向我这里眺望，思念着远方的我。这两句的诗眼在尾句“也算”两个字上。也许是涯海角，也许是咫尺天涯，身在异地，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同时在雪中相互苦苦思念着，眺望着，却不能相见相拥，这是何等悲凉的情景啊！象征着纯洁情感的雪花同时落到了两个人的头上——这估且“也算”两个人相守相伴，一起白头到老了吧。

人是有情物，真情最无价。与《己亥杂诗》中那些涌动着炽热爱国热忱的篇章不同，这首“忽有故人心上过”一改以往慷慨激奋姿容，抒发的却是我们人性中一种共有的细腻柔软情感。人生在世，最难割舍的就是一个“情”字，这东西还真不是能快刀斩乱麻、说断就能断得了的。虽然“忽有故人心上过”也没跳出古人离愁别绪的老调子，却是联想巧妙，情真意切，别具一格，读来令心动不已，其中妙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失为一首非常值得品味欣赏的好诗，友人可寄，情人可赠。

诗是心灵的倾诉，更是情感的喧泄。关于感情，李白写过“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李商隐写过“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贾至写过“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是啊，爱情亲情友情，是滋养生命的甘霖琼浆，也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古往今来，即使倾尽人类所有美好的语言，个中的滋味说也说不尽道也道不完。

年轻时，总觉得人生相遇相伴件很容易的事，经历很多之后才悟到，其实重逢才是人生中最难的事。所以，朋友：请好好珍惜现在与至爱亲朋们相遇相伴的时光吧。

2021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