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到了要分手的时候了,一番客套后,女孩儿执意要送我们出来。高原的风轻轻地吹拂着,也让我们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这个所谓的养蛊人家里,我没有感到丝毫的压力和不安,相反,却收获了自己在泸沽湖最为满足和充实的一天,我用自己的亲历证明了养蛊人家也有温暖和快乐。小伙子说是到前面去买包烟等我,让我们慢慢地聊一下。</p> <p class="ql-block">女孩儿牵着我的手,走过悠长的山路,指点着远处的格姆女神峰,言笑盈盈。正在我们聊得开心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个可能是刚刚放学的小孩儿从不远处经过,看到我身旁的纳吉姆,便不干不净地说起了脏话,纳吉姆一句话也没有说,方才开心的脸上如同笼罩着乌云的泸沽湖般瞬时便有些落寞伤感,我已经知道她们家在村中的处境,也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在这种煎熬中度过的,在一旁轻声地安慰着她。这时候,一个小孩儿竟然拾起一块小石头,照着这边打来,我本能地飞起一脚,恰好将掷过来的石子踢飞。忍无可忍的我紧走几步,上前高声地质问小孩儿为什么要用石头砍人?为什么张口就骂人?为什么这么小就没有礼貌?或许是看到我有些发怒,或许是没有想到还有人站出来为纳吉姆打抱不平,或许是他们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几个小孩儿面面相觑,愣了一下,便红着脸跑开了。纳吉姆过来拦住了我,示意我不要再追下去了。我知道纳吉姆心地好,人善良,也知道她多年来一直忍受着村里人的不解与冷眼,心里所受的委屈一定少不了,她心中的酸楚与夜间偷偷的落泪或许只有幽深的泸沽湖水才能体味,那一刻,我愈发觉得纳吉姆的可贵与可爱。眼看,快要出了山路,纳吉姆拉着我的手说:我就送到这里吧,再往下走,被别人看到,会对你影响不好。我凝望着她,摇着头说:我既然来你这里,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我的到来,能够让更多的人知道,又看到我平安无恙地走出来,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让她们也知道在泸沽湖到你们家跟其他摩梭人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纳吉姆的脸上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却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有打着转转。她稍稍平静了一下,语调也愈发地温柔可人:真的感谢你能够过来看我,这一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一天。能够认识你这样的男孩儿真好!听她这么说,我的眼圈也有些红润,那一刻,我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讲,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才会更好。我知道,自己此刻的内心世界里一定是几种洋流的交汇、碰撞着,感慨?同情?喜欢?抑或还是……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笑着对她说:不知道我们这一分手还能否再见?但我却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不管我们远隔千山万水,也不管过去多久,最远的你注定是我心中永远的牵挂……我的语调越来越轻,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我知道,如果再多说一句,我的泪水会扑簌簌地滑落;如果再多望她一眼,我的感情会脆弱得不堪一击……</p><p class="ql-block">纳吉姆点点头,脸上的泪水已是一滴滴地滑落,却依旧努力地绽放着笑容,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让我心中对她的印象是最最完美的。她向我挥挥手,转身离去。我站在山脚,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黄昏的光影里。那一刻,她在我心目中俨然就如同是一朵盛开的高山杜鹃花,独自生长于高原,面对不时袭来的风霜雨雪,但她依旧坚强,兀自绽放着自己最美丽的花容。我明白,于她而言,开得美丽,便是一道最好的风景。</p> <p class="ql-block">下去不远,那个北京的小伙子还在等着我。我像是对他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纳吉姆的处境太可怜了,如果继续留在村子里,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幸福和快乐。他点头回应道:是啊!这么好的女孩儿,却因为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蛊”而被人遗忘,遭人冷眼,确实很难啊!沉默了一会儿,他问起我对纳吉姆的印象?我坦言道:纳吉姆真是个好女孩儿!是那种完全与众不同的,绝对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气质、人品都是绝佳的!他试探地接着问道:你要真是喜欢她,不如去走婚吧?也如你所言,之后就别让她在这里了,不然,她永远都是一朵枯萎的花朵,是没有绽放就已经凋谢的花朵!听到小伙子这么说,我简直比见到纳吉姆时还要震惊,颇为踌躇地说:她长得很漂亮,我也确实很喜欢她,但事情来的这么突然,又是要以摩梭人的走婚方式去追求她,我的确没敢这么想过。我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觉得更发人深省的是如果纳吉姆不走,留在这里,一定还会被村里人不解与排挤;但对于一个“女儿国”的摩梭女孩儿来说,如果选择离开,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放弃家族地位的悲剧!尤其是在泸沽湖这样一个女人掌权的“母性王国”里,女性的出走必将意味着家族的没落……</p> <p class="ql-block">那一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没有像小伙子所说的那样去纳吉姆家尝试走婚,却使自己陷入更加的惆怅里。纳吉姆的音容笑貌不断地浮现眼前,那时,或许只有那首“关雎”可以排遣心中的杂乱:</p><p class="ql-block">关关雎鸠,在河之洲。</p><p class="ql-block">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p class="ql-block">参差荇菜,左右流之。</p><p class="ql-block">窈窕淑女,窹寐求之。</p><p class="ql-block">求之不得,窹寐思服。</p><p class="ql-block">优哉优哉,辗转反侧。</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一晃儿时间就过去了两年,当自己又一次来到了泸沽湖时,北京去的小伙子已经不在那里教书了。我循着记忆里的印象,买了礼物又一次去往纳吉姆的家。迎接我的却只有纳吉姆的母亲。我急切地询问纳吉姆现在哪里?由于她几乎不会说汉语,我们交流起来很费劲,但我大致明白纳吉姆目前已经不在家里了。我把礼物留下,来到院中,这才注意到那只两年前见过的大狗已经被圈入铁笼里,想必是他近年数次挣脱铁链所致。我向铁笼走去,大狗也好像认出了我,兴奋地望着我的方向摇头摆尾,我快步走过去,没有丝毫犹豫便将手伸进笼里去抚摸他,纳吉姆的母亲似乎想拦住我,但一看大狗已经亲切地在我的手上磨蹭时,愣愣地站在一旁。都说狗通人性,今日算是真正领略到了,时隔两年,依旧记忆如昨。我忙着将背包里大把的香肠拿给他,剥了皮一根根地扔进去,他每次都是腾空一口叼住,直接咽下,整整二十根瞬时就风卷残云。我将手缓缓地抚摸在他柔软、金黄的毛发上,一时间,我似乎又想起了从前与纳吉姆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来。在那一刻,我似乎也从大狗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对女主人的眷恋与怀念。</p><p class="ql-block">走出纳吉姆家,没有多远,就遇到了一位达巴,由于同纳吉姆的母亲交流不畅,我便转而向达巴询问纳吉姆的近况。达巴望了我一眼,有些诧异地问:小伙子,你去她家了,她家可是养蛊的啊!我点点头,告诉他我几年前就已经来过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啊!达巴仔细地看了看我,点点头说,你没被下过蛊。(之前那个小伙子曾告诉我,在泸沽湖地区很多达巴都是精通医术或是治疗巫蛊之术的)我笑着说,那您有没有看到别人被她家下过吗?达巴摇摇头说:唉,这是个永远都说不清的话题。没有谁真正见过,但大家都这么认为,一个好姑娘,难啊!我追问道:纳吉姆现在怎么样了?达巴语重心长地说:她的年纪不小了,村子里的人像她这么大的没有没走过婚的了。今年开春她终于熬不住村子里的压力了,嫁到了泸沽湖对面的四川去了,据说是一个山村,那里的人也不怎么相信“蛊”,但是就那么一个男人,纳吉姆也太可惜了!那天,她们两个就是从这里划猪槽船过去的,村里不少人都看到了,也为她不值,但大家也没有办法啊!估计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虽然纳吉姆的这一选择在几年前我就已经隐隐估计到……</p> <p class="ql-block">回去的路上,我走的还是前年同纳吉姆一起走过的山路,但却已是物是人非,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我写下了一首“思远人”聊以调寄:</p><p class="ql-block">别后音书曾寄否?</p><p class="ql-block">惟恐多愁绪!</p><p class="ql-block">抚琴晚拜月,</p><p class="ql-block">笙笛萧曲,</p><p class="ql-block">试问侬归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夜醉中秋月,</p><p class="ql-block">把酒烟波路。</p><p class="ql-block">但使几回首?</p><p class="ql-block">红烛潸泪,</p><p class="ql-block">穿透九重雾。</p> <p class="ql-block">自己有时候在想,我们真的是被那些养蛊人家蛊惑了吗?或许恰恰是我们这些怕被人家下蛊的人反而却伤害了人家!自己之前在湖南的凤凰曾听到过一位痴恋男友的养蛊女孩子的事情:在她的男友开始一再拖延返程的日期迟迟不归,后来便杳无音信后,最终那位望穿秋水的女孩子忍无可忍地让之前就已经下好的“情蛊”发作,让男友毙命……这件事情原本就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事情真伪难于确认。不过,抛开事件本身而言我更看重的倒是女孩子对他那位男友的殷殷之情。</p><p class="ql-block">这些年,我既去过纳吉姆这样的养蛊家庭,也到过一些自称是曾被别人下过蛊的家庭,但最为触动我的却是养蛊人家的家庭环境明显要差于没有养蛊的人家,她们受到的压力也远远要大于常人。因此,我更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人可以用真挚和理解去与她们交流、沟通。在她们的世界里,同样需要阳光、需要温暖、需要友情、需要爱!她们不应该是尚未开花,便已凋谢的花朵。我们所拥有的,她们一样应该拥有!在地球这个我们共同的家园里,不问出身,不问家境,不问贫穷与富有。</p><p class="ql-block">这时候, 我不禁想起了唐朝的一位女道士李冶李季兰曾写下的一首《八至》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人们的认识和感觉,很多时候都是由于站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角度,难免会有差异,会有区别,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观点。如果,我们每人都可以将自我淡忘一些,对别人关注一点,或许,我们可以看到一片完全不同的天与地。</p><p class="ql-block">我也衷心地祝福纳吉姆和其她那些被冠以“养蛊人家”的女孩子们,能够摆脱世俗的偏见,绽放出自己最美丽的笑容!</p><p class="ql-block">无论纳吉姆在哪里,在遥远的北京,永远都有一颗关心、祝福她的心,相信她也一定可以体会的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