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个假期,董宇辉在东方甄选直播间带货火出了天际,大多时候我不怎么买东西,只是静静地听他谈读书、拉家常。昨天晚上,他说起了姥爷,话题刚开就红了眼眶,说最后一次相见时姥爷已病入膏肓,见他到来,姥爷艰难地从身旁的柜子里摸出出了油的点心……</p><p class="ql-block">我忽地想起了姥姥,想起了出了油的点心,用手揉一下发涩的眼,才发觉有温热的东西涌出。</p> <p class="ql-block">我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孩子。在八岁之前我家安在了姥姥住的那个村子,我是家中的老大,从小受到的疼爱就格外多。小舅是姥姥最小的孩子,年龄比我大不了太多,由于我的存在,他没少受姥姥的白眼和冷眼。我右胳膊从肘到腕有一大片皮肤颜色发白,母亲说那是我两岁时烫的。当时姥姥在烙饼,母亲在烧鏊子,小舅有一搭没一搭地负责看我,鏊子刚烧热,我就歪歪扭扭地跑过来扑在了鏊子上,姥姥直了嗓子喊叫着,起身急了些把和好的面和案板上的东西都掀翻在地上,好在母亲一把把我拽了起来。</p><p class="ql-block">那个夏天我胳膊上都涂着黑乎乎的用香油拌过的东西,姥姥寸步不离地用蒲扇扇着。母亲说姥姥不知抹了多少回泪,叹了多少回气,一天不知问多少遍“还疼不”;小舅整日里去田里干活,闲时就蹲在我家门口,却不敢进屋,姥姥在很长时间里看见他都笑意不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上小学时我家搬到了爷爷奶奶住的村子里,想见姥姥就得算走亲戚了。只是母亲一辆车子是载不了我们姐弟三人的,母亲又拗不过我,只好放我一人走着去姥姥家。</p><p class="ql-block">我家离姥姥家有十里地的光景,路上能看到五个村庄,我一路走着跑着,直到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河上有摆渡的船,方便过往的路人,过了河爬上河堤再下去河堤,就到了姥姥家。远远地看到姥姥家的烟囱冒起了白烟,闻到了麦子泡水后的臭味,我知道那是姥姥在忙着烧水,忙着晾晒她自制的淀粉。姥姥知道我喜欢喝粉子茶(用淀粉冲泡的糊状物)。</p><p class="ql-block">吃饭时,姥姥一会说“下星期别来了,还得过河”,一会又问“下星期还来不,过河时往舱里坐”,我只顾着吃,不想给姥姥答案。</p> <p class="ql-block">后来个子长高了些,母亲就放我骑车去姥姥家。那时的孩子骑车很飞似地快,只是到了河堤下坡时是要慢下来的。</p><p class="ql-block">有一年中秋节,母亲准备好果子(点心)、糖(白糖),让我去姥姥家送礼。下河堤坡时,刚开始我推着车子很小心,身子后倾着,双脚踏地前蹬着,双手握闸缓慢移动。等走到坡缓处我脑子一热搭腿就骑上了车,还没走几米远手一慌来了个急刹车,连人带东西摔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姥姥一边拍打着我身上的泥一边数落着我没来的母亲,明明是我心里没数,姥姥却没说重话。把我收拾干净后又从竹篮里拿出鸡蛋和糖让我去其他姥姥家送礼,我拿的礼摔的满身伤痕,是送不去了。现在想想那个中秋节,姥姥该是拿出了她仅有的东西去填补我逞能的那一摔。</p><p class="ql-block">从那之后,我再不想骑车下河堤了,怕姥姥念叨,也怕她心不安稳。我总觉得每次过河时小脚的姥姥站在河堤上在看着我上船、下船,上坡、下坡,嘴里念叨着“骑慢点”。</p> <p class="ql-block">等到放了假,我就可以长时间住在姥姥家。姥姥住在很小的一间屋子里,是间西屋,进了门靠西墙搁了一张老式桌子,看不清楚它的颜色,桌子北头靠北墙放着床,床上靠墙的地方放着衣物,床尾放着一个很小的木箱子。桌子南面有一个饭桌,此外,屋里再放不下其他东西。</p><p class="ql-block">西屋夏季闷热得很,姥姥天不黑就撵我去舅舅家找表姐们睡觉,我是不愿意去的。姥姥一年四季挂着褪了色粘着灰的蚊帐,我却觉得呆着里面有安全感。即便真的睡不着,姥姥的蒲扇摇来摇去,让人觉得心生凉意。姥姥的箱子里包果子的纸让油浸得滑滑的:炒糖的外皮已变得粘粘的,芙蓉果也没了最开始的酥脆,羊角蜜的蜜都挤了出来。姥姥依旧舍不得吃,她会算着日子等待馋嘴的我,姥姥看着我吃得香甜,嘱咐着“喝口水,别噎着”,总觉得她不吃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后来,每年的冬天姥姥会到我家住很长一阵子,这是我们姐弟三人最幸福的时候。姥姥在,母亲的训斥声会少了很多,低了很多;家里的伙食也有了改善,父亲隔三差五地从集市上买吃食回家;姥姥胃不好,我们争抢着给她从学校旁的卫生室买一种健胃的叫“胃友”的药,那种药论片卖,姥姥总是让我们买五毛钱的,然后再多给两毛当零花钱。</p> <p class="ql-block">小舅家的表弟在当时属于超生,他上面有三个姐姐,因为他,家里的房子都让有关部门扒了。那一段时间小妗子挺着肚子去外乡躲避,小舅领着三个孩子惶恐度日。姥姥看着小舅的家一片狼藉,人像一棵枯树渐渐没了生机,情绪也极不稳定。有一次我从睡梦中醒来,听见外屋有哭泣声,细听了一会才明白,姥姥让母亲再难也得帮衬小舅,要不他那家就没了。再后来就听见母亲低低地哭,姥姥也低低地哭,我又沉沉地睡了过去。</p><p class="ql-block">那个冬天姥姥终于熬了过去,谁知第二年开春,姥姥竟走得很突然。她没等到那个未出世的孙子,更没看到母亲劳神费力给小舅家盖的新屋。</p><p class="ql-block">姥姥走后的好几年,我都在一种恍惚中度过。周末回家,还想着姥姥就在我家住着,可看到姥姥睡过的钢丝床上放满了杂物,才想起姥姥不会来了。也想着姥姥还在她那间逼仄的西屋里住着,她的木箱子还在,里面的香甜还在,可到了年节,母亲再也不准备姥姥的礼了,我才切切地再次心痛,没有了姥姥的家,便是没了至亲,只是去走亲戚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看来所谓亲人,是前世今生后世是注定血脉相连的。多想在另一个时空里能看看那些曾经的亲人,只是让姥姥看看我长大的样子,看看她疼爱的孩子的孩子爽朗的笑脸,我看看她曾经年轻的模样,没有裹脚、没有皱纹的模样。只是,哪有那么多的只是,阴阳两隔,一别便是永恒,午夜梦回也模糊了当初的样子,想于斯念于斯,真想肆意泪流,长声大哭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