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堡湾马拉松小记

王冰

公司里产品企划部门的一个印度同事，也是个马迷。他知道我今年的马拉松赛事表列得很长，几个星期前，在团建聚餐遇到，让我把单子数给他听。

我一个一个给他数，数到第七个，卡了壳。只知道这是在旧金山往北三四个小时车程的一个地方，名字是H打头，H后面是啥，完全说不出个二五六。

到维基上补了课才知道，Humboldt Bay原来是继旧金山湾之后的加州第二大海湾。海湾所在的城市Eureka，中文名尤里卡，虽然只有两三万的人口，但有名有姓，在加州地理上也算一方诸侯，作为地区中心，辐射的面积可能跟旧金山也不相上下。

下次遇到这位同事，希望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在加州住了二十年，连和这都不知道，这个脸有点丢不起。

其实说出来更没面子的，是为了写赛记，到网上重新做功课，才知道这个Humboldt，中文是洪堡，就是大名鼎鼎的德国洪堡大学的洪堡。我三年前去跑柏林马，还专门去洪堡打过卡，现在怎么这个字都认不出来了呢？跑完中午在饭店吃饭，跟跑堂的小伙聊天，小伙说起他们店的生意主要来自附近的洪堡州立大学，我还一脸不屑，跟他说洪堡大学不是在德国吗，这热度是不是蹭够了。没想到原来是我无知了。当时小伙没回话，不知道心里有没有嘀咕，这是哪儿来的文盲，连这都不知道？

以前曾经流传过一幅江苏各地市的眼里的江苏地图，有点意思。正好在网上看到这个图，不知道作者是谁，但大概就是加州某地人眼里的加州地图。在相当一部分人的眼里，尤里卡，就是一个长着很多大树的地方。

八月十三号，周六，早上七点一行五人从湾区出发。瓦岗寨的教主，作为领队，负责给大家开车和安排参观游览项目。下午早早到了尤里卡，教主给大家安排的，就是看树。原本想去红木国家公园，但还要往前开七十几迈，远了点，退而求其次，去了城里的网红景点Sequoia Park。

我和教主心连心，不是因为我们是江苏老乡，而是因为我们都是肥肠党。

在Sequoia Park偶遇一家在办婚礼。在森林公园里办婚礼，也算是因地制宜。

影视项目固然不能少，但照片和视频就不多贴了，只给大家看个比例尺。巨杉们太高太大，近距离没法拍出来。用手机拍出来，Euruka城里面的红木林和家门口的Big Basin差别并不大，这样的照片大家都看得多了。

既然赛事以海湾命名，该看的还是海湾。看树的活动被紧急叫停。

比赛的起点，终点，和领号码布都在同一个地方，是在一个靠着海湾游船码头的广场。目测这个广场的地位相当于我海安老家各乡镇的文化广场，乡里镇里有什么人多一些的活动，都到这儿来。

通知说周六下午四点开始可以领号码布，我们下午三点多到。广场上锣鼓喧天，一众大爷大妈化着妆跟着节奏载歌载舞，因为通知上说他们会在三到四点之间办一个5公里的比赛，我一开始以为这个美版广场舞跟我们的跑步比赛是不是有关，但看了一会，觉得不太像，他们更像是自娱自乐，或者是刘老根领着村里大妈们在村口扭的秧歌。

洪堡湾马，是群众体育活动的典范。露天的两张桌子就是expo，BIB也不用记时芯片，名字手写。跑了那么多马，拿这样的BIB还是头一次，很是新鲜。前几年去俄罗斯，在彼得堡乘公交车，售票员用铅笔从胸前的票卷上把车票撕给我，我拿着张糙纸上铅印的车票，也是这种穿过时间隧道的感觉。

与商业性的大马相比，这样的运作方式似乎乡土气重了一点。但群众体育的本来面目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群众组织，群众参与，义工支持，低成本，低能耗。

洪堡湾马的赛道设计很有意思。6.5迈长的海边步道，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半马，两个半马就是一个全马，不用封路，很少占用公共资源。因为全马选手每个水站都要经过4次，四四十六，设4个水站，就相当于设了16个水站。尽管每个水站的义工不到十个，因为参赛人数较少，过水站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一堆人服务一个人的感觉。

看了今年的比赛结果，全马62人完赛，半马155人完赛。水站递水递胶的，路上截车指路的，义工人数加起来可能都超过了62个，对全马选手来说，这远超一对一服务了。这个赛事报名费只收几十块，也没有大的赞助，支撑赛事的全是义工们的无偿奉献，这份服务精神十分了得。我相信这个马拉松赛事背靠的，应该是类似于BURN一样的一个组织。

Small race，huge hearts. Running director如是说。

还有一点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每个水站都提供胶，而且都是义工把口子撕了送到我们手上。胶是需要成本的，我参加过的其他比赛，包括收费昂贵的国际大马，提供能量胶的补给站一般都只有两个，三个就顶天了。它这儿可是足足十六个。

以往比赛，我经常会薅薅羊毛，多拿几个胶揣兜里。这次吃了几个就拿了几个。昨天我跟小伙伴们夸口说我觉悟高，人家真心对我，我也真心对人家。刚才一想，不对啊，口子都撕了，想揣也揣不了啊。

波马纽马们，这一点可以虚心向人家学习一下。

赛前我查了查，去年全马完赛的只有22人，有同学就问，作为pacer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会不会最后只有你一个人自己跑？

猜对了，出发的时候跟我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两三迈后就不见了人影。另外两个，就是照片里的疑似父子，十迈左右，儿子超了我，老子落了后，然后我就成了光杆司令。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必须拍合照。17迈附近，Susu美女迎面而来，她身后我身后都没有人，半迈之内只有我和她两个。

越野过的同学应该都有个过这样的体验，一个山头，只有你一个人，在天地之间，你觉得你拥有着全世界。如果你想跑一个这样的马拉松，洪堡湾欢迎您。

或者，你想单独拥有一个美女pacer，洪堡湾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昨天最帅看了我的log，问我25迈是不是上厕所了。我答了一句说来话长。现在就把这个长话短说一下。

前面说过了，洪堡湾马延续的是传统上马拉松最初的比赛形式。号码布上没有记时芯片，枪响时间就算是每个人的出发时间，个人的唯一的记时点就是终点。相当于只有期末考，没有期中考试和小测验的一门课。

虽然有义工指路，但没有严格的监考，除掉在一个折返点有手工记录号码，其他的一切基于信任。

事故就出在这个被无限信任上。大家看上边的路线图，往下的一段有一个伸到海里的分叉，这是离开trail跑到一个码头上再跑回来。我赛前研究过赛道图，知道这个分叉，跑第一个半马的时候也跑了。跑第二个的时候，因为只有一个人，也可能因为刚刚发现比目标慢了加快步伐分了神，不知不觉就把这个岔路口错过去了。

到20迈里程牌的时候我发现不对，因为我手表上的GPS里程只有19.89，而且从比目标慢20秒一下变成快三分多。这是不应该的，因为我跑过第一遍，知道里程牌放的位置很准确，我到20迈里程牌应该20多一点才对。

开始只是觉得不对，还没想到是无意之间cut了course，因为我的印象里那段岔路离起点还挺远的，而且我跑第一个半马的时候，只是测算了最后三迈的距离，再往前的并不那么肯定。我在一路上也没觉得错过了哪个路口。

不过，21，22，今天的你我总在重复昨天的故事，我开始担心我是不是走错路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少跑了码头。一步步接近折返点，我的心，就像要倒的墙，一块砖头一块砖头地往下落。

到了折返点，我不得不接受现实，我大概是cut course了。但还是不太死心，也许是我记错了，第二个半马并不需要跑那个码头？

回头路上遇到对面跑来的杨梅，我问她来的时候有没有经过码头，她说经过了。就交会的几秒钟，我问得简短，她答得也简短，我还是不肯定她说的码头是不是我问的码头，说不定她说的码头是终点的那个码头呢？

现在想，老高说得不错，人总是不愿接受自己错误的现实，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欺骗自己。这么强的证据链，我内心里居然还在拒绝承认我走错了路。

手表上三分多钟的余量，我也回到了我前面测算过知道是里程准确的路段，但我没有慢下脚步。我打算在回程的时候去码头上捐个门槛，把来程错过的一段补上。

从树林小路出来，回到海边，我远远看到工厂边有一个码头，心里一宽。但在工厂周围绕了一圈，都没看到有路过去，只好悻悻作罢。

23，24，我期望的码头一直没有出现，我不禁又怀疑起来，是不是我又错过了码头。只剩下最后两迈，手表上三分多钟的余量，越来越成为我巨大的心理负担。期望的码头有出现，这三分钟不及时处理掉，到终点就难看了。

回过头来想一想，跑马毁脑，一点不假。其实当时不仅能从出现异常的数据推算出码头在哪，手机就在手上，现查路线图也不是问题。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那么短路的。

作为官兔，想消磨时间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衣服穿在身上，牌子拿在手上，人来人往的，磨洋工真不太好意思。乘着没人，拍了这张照片，算是光明正大地处理了几秒。

让我跌破眼镜的，是在我准备慢慢悠悠往终点晃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转向码头的路口。

路口也有不少义工，实在奇怪我第一次是怎么错过的。我问义工第二个半马要不要去码头，他说不用，你直接走。这次我知道他是误会了，跟他说我刚才没走，现在去绕一下，他还是一脸茫然，还是边上另外一位机灵，懂海安英语，替我跟他解释了。

因为在25迈磨了洋工，再按原来的配速就赶不上了，拜登曲线就这么来了。

我先前错过后来补考的码头。黑衣小伙就是仗义执言的国际友人，我那个北大校友。

最后说一下追求PR的同学们最关心的问题，赛道和天气。

洪堡湾马的网站上这么说。

Elevation Profile: The course will be almost entirely flat as it stays very close to the waterfront. Maximum elevation on the course is approximately 20 feet above sea level.

Perfect weather：The normal high temperature during the first half of August is 64 F ( 18 C) and the normal low is 53 F (12 C). The high temperature typically occurs between noon and 2 PM.

Over the last 40 years, there have only been 11 days when the temperature has gotten over 70 F (21 C) during the first two weeks of August. That's 11 out of 560 days, less than 2%!

我认证一下，这个不是虚假广告。

天气可以用三个词形容：不冷，不热，不晒。也许是加州海边小镇的惯常天气，早上都是阴天，没有太阳，天气凉爽，尤克里比我们这儿海边更胜一筹的是，早上6点什么温度，11点还是什么温度。早上穿短裤短袖高高兴兴跑马去，中午还是穿短裤短袖平平安安回家来。

说到平，真是平。真的说得上是坡的，大概就只有一开始本地地标景点打卡特意安排的一段。

和北边的折返点。两个坡都不是很大，长度也就各20米。

要跟我们这儿的trail比，无论是LGCT，SCT，还是小狼溪，都没它平。可以一起站在擂台上PK一下的，大概只有Monterey到17 Miles我们那条传统新年路线。

没有下坡的福利，也没有上坡的烦恼。起点就是终点，净爬升为零，好不好只有看官自己能判断。

Average pace就是average effort，不用动脑筋，一边厢看海景，一边厢轻轻松松拿个BQ回家，喝免费啤酒，拿免费照片，不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