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陪母亲聊天的第二天</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低头弯腰,就三五分钟而已,可是母亲却已明显力不从心,现在,她瘦弱又僵硬的身体撑不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包括自己又瘦又轻的身子。我快速给母亲洗完头,用牛角梳慢慢梳理她满头的白发,发现头发有点长了,我说您再坚持一会,我给您剪一剪修一修。年岁大了,母亲出门很不方便,妹妹在家里早就准备了理发工具。可是每次我们想要给她理发,她都会笑着婉拒。虽然上了年纪,但母亲心气一直很高,穿衣打扮上仍然很注重,不将就不邋遢。原以为,爱美的母亲担心的是我们给她理的发不好看而拒绝,可今天在我的再三坚持下,母亲才吐露了她的心声:“姑娘们不能给自己的母亲理发”,我很惊讶,接着发问。“丫头们给自己的妈妈理发的话”,母亲接着神秘地解释,“以后我们都殁了,阎王爷就让丫头把妈妈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接上,如果接不上的话,阎王爷就会惩罚你,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锅。”母亲说得一本正经。当然,母亲的这些话很迷信,但有一点却不含糊:为护儿女周全,宁愿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锅的人一定是母亲,这是每一个母亲生来具有的本能,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年轻时候的母亲,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走起路来两股辫子在身后有节奏地飘荡,如风吹杨柳般好看,我总觉得那是村里独一无二的风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我给她剪发的那一年,不知母亲得了什么病,面部浮肿眼神迷离,整天气喘吁吁,无精打采,每天劳作回来她就瘫软在炕上不能动弹。家里穷,得不到好的医治,父亲就到乡卫生院抓了几副中药给母亲服用。母亲就把那点中药一遍又一遍的熬着喝,直到熬出的药汤没有了颜色,母亲才肯把药渣倒掉。即便身体极度不适,母亲仍然早出晚归去劳动。穷光阴逼上了,没办法,这是母亲的原话。身体的病痛,生活的劳累,母亲的乌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瘦骨嶙峋的母亲把一把剪刀递给我,说把她的辫子剪了。母亲的长发就是这样断送在我的手里,那年我大约十岁左右,当时给母亲剪留的发型,就像民国时期剪掉了男人脑后的托辫一样难看,从此,我的眼前少了一道美景,但母亲身上又多了一份坚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直到前几年,母亲经常咳嗽不止,我们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她的肺部有大面积的钙化点,说明以前得过肺结核,我们恍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那再咋办?您年轻时那两股又粗又长的辫子就是我给剪掉的!”我故意问母亲。母亲顿了顿幽默地说:“娃娃你甭害怕,阎王爷心里有卡玛(心里有数)。”从小到大,母亲给我们讲的神话故事,总会有完美的结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头皮上有少许头屑泛起。她说,如果有把篦子来刮一刮头皮多舒坦。我对答,篦子好多年已经不用了,现在连买都买不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篦子与我小时候头上的虱子有着密切的关系,那时候我头上的虱子真是多得很,白花花的虮子也不少。那年月,虱子虮子是农家人身上的标配,但标配在女孩子的发辫上,确是难看。母亲只要一有空,就会坐在土屋檐下的石头台台上,把我按在她身旁,抓我头上的虱子,每次就像在杂草里捡芝麻一样费力的寻找。虮子更难清理,篦子是最好的工具。从发根到发尾,母亲手里的篦子麻利地在我发间穿梭,一遍又一遍,我头上那些顽固的生物着实让母亲闹了心。可每当此时,我却盼着母亲的抓虱子工程早点结束,因为大门口上还有等着我玩耍的小伙伴们,她们高一声低一声的轮流呼唤着我的乳名,我有点迫不及待,尽管一到晚上,虱子在我头上身上自由自在地游走时把我痒痒得直要命,但白天和玩伴们玩耍的快乐要比抓紧除去我头上的虱子重要得多;而有的时候,我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涎水湿了母亲的腿面一片,美梦连天。就这样,梳着梳着,岁月从细密的篦缝间悄悄溜走了,那些虱子虮子和我的青春一起,消失在岁月的深巷里。今天,母亲在我头上看不到它们的影子,而只看见了一根又一根早白的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候你大伯病重,身上的虱子啊就多唉……”关于抓虱子的话题,在我记忆深处还有太多有趣回味的故事,而在母亲的记忆深处却烙着不一样的画面,母亲先是提到了大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大伯老实,吃苦耐劳,五十出头就得了严重的肺心病。那年病重父亲把他接到我家养病,没有换洗的内衣,母亲就用一些白洋布头对凑着给大伯缝制了一件内衣,大伯说没穿过这么舒适的衣服。大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次年,大伯母也因心脏病突发撒手人寰,两人都没能活到六十岁。他们的两个最小的儿子从此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五岁。后来,他们自然成了父母亲的孩子。大的在二十岁时由大哥操持招了工,那是父亲压在大哥头上的死命令,说一个书生吃不了地里的苦;小的在十九岁时父亲做主入赘成家,却不料,苦尽甘来之日,那苦命的小子因车祸丧命。父亲悲痛欲绝,母亲肝肠寸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在那些困难的年月里,父母亲接济拉扯成人的同族孩子还不止他们两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我问:“你们那一代人,为啥会有那么大的包容心?更何况那时家里那么穷,自己孩子又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的答案是:人性本善,世道轮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善良,包容,接纳。母亲的心中永远燃烧着三柱慈烟缭绕的佛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2022年8月8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