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村中那把琴

陈冲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村里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在平常的日子里,村民们除了劳动还是劳动,用村民的话说,“日求三餐,夜求一宿”。但有一年,村中有位在外工作的陈广,给村里送了一把琴。</p><p class="ql-block">村人高兴极了,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崭新的琴,这个摸摸,那个拿拿,还有人拿出“琴拨”,抱在怀里拨弄两下,发出清脆的琴声。这时,大家七嘴八舌谈着笑着夸着,吱吱喳喳像一群开心的小麻雀。</p><p class="ql-block">但紧接着又犯愁了,村里没有一个人会弹琴。所幸,村有一所初小,村中青年便向村小的老师求教。老师便在琴把上标出“1、2、3、4、5、6、7”七个音符,还附上高低音符。这样一来,村中的青年学起来便有门道了。</p><p class="ql-block">一年多后,经过断断续续的学习、摸索,有人掌握了简单的弹奏技巧,有人能弹《东方红》、《大海航船靠舵手》的曲调了,还有人能弹出《四季歌》了。</p><p class="ql-block">工余饭后,谁抢先得到这把琴,谁便是幸运儿,然后得意洋洋地坐在村小学门口的石凳上(左右各一)弹起来。在那时的乡村,能有琴声飘出,算是很有文化氛围了,村民为此而自豪。有时晚上,一人弹,多人唱,像个小合唱团,显得格外热闹和欢乐。</p><p class="ql-block">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亚太。他没上过一天学,用村人的话说,“盲字冇识一个”。但他凭着死记硬背,靠着笨鸟先飞的精神,硬是学会了《东方红》、《大海航船靠舵手》的弹奏。如果哪天晚上,他先拿到那把琴,便抱在怀里反复弹奏,全身心投入!久而久之,弹多了便熟练了,正是熟能生巧,终于弹得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受到村民的称赞。</p><p class="ql-block">亚太是个苦命人。他家穷,没上过一天学,从小放牛,稍大一点,便参加农业合作社的劳作。后来我们村分两个生产队“上高队”和“下底队”,他任“上高队”队长。他个头不高,但膀圆腰粗,力气大,村民称他“拳槌打爆石”。他任劳任怨,起早摸黑,队里的重活累活脏活抢着干。因为穷,年轻时娶不上老婆,直至60岁后经人介绍,才娶了个丧偶的女人为妻。农村实行承包制后,两人又勤劳节俭,日子过得像芝麻开花,还盖起了小洋楼。也许劳累过度,有一天亚太病了,想不到一病不起,撒手人寰!</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位梁生。那时他已近30,听说出身不好,小时在村里受冷漠、受歧视,无奈上门邻村做了户贫农人家的儿子。养父病逝后,迫于生计,跟着养母改嫁来到我们村。或许梁生先前有弹琴的基础,或许是悟性高,总之来到村里不到一年,便能熟练弹出好几首广东音乐。例如《旱天雷》、《双星恨》、《雨打芭蕉》、《卖花女》等。如果哪晚他有幸先拿到琴,便弹起这些曲目来。印象深的有《双星恨》、《卖花女》,有时他一边弹一边唱,“声声泪,声声泣”!也许,他是在宣泄他的内心世界,内中也许有寂寞、郁闷、酸辛以及漂零的苦涩,还有寄人篱下的无奈。</p><p class="ql-block">他一边弹一边用粤语唱道,“愁苦困/卖花过日长有恨/恨不已/名花未得爱护人血泪流满襟/故旧不见几伤心/故地不到更伤心/卖花女/卖花更卖贫……”这些歌词这些曲调,我第一次听到,其时尚小,不谙世事,但听他的弹唱,那种哀怨忧伤,确实令我唏嘘感怀。</p><p class="ql-block">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悄然离开了我们村,不知到哪里谋生了,也许回了他的老家吧?</p><p class="ql-block">其时,我正在文园读高小,寒暑假和周末回家,在村中一个叫“廓屋”的残旧房子里,看见墙上挂着琴,便拿下来玩。一来二去,渐渐也摸到了点门道,最后还勉强能弹出《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子来。晚饭后如果捷足先登抢到这把琴,便像大人那样坐在村小学门口的石凳上弹起来……当时的那种感觉,太优雅、太陶醉、太自豪了!</p><p class="ql-block">几十年一晃过去了,那把琴早已不知去向。应该是早破了扔了……但村中那把琴,特别是抱过它学过琴的人,更是念念不忘。送琴人陈广,早已驾鹤西去,但他却一直深深地留在村民的记忆中,至今仍流传在村民的口头中,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口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