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行旅之法国1——蚌病成珠 张戬炜

岚炜言

<p class="ql-block">美国政治家本杰明·富兰克林有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情不可避免一一税收和死亡。”套用这个语式,到了巴黎,只有一件事不可避免一一看到埃菲尔铁塔。人在巴黎,无论是在巴黎的街道上,还是在巴黎的宾馆里,抬头看去,324米标高的埃菲尔铁塔,独霸天际线,没有选择,不容商量,立即撞入视野。</p> <p class="ql-block">巴黎,作为法国首都历史,已经有1400多年。漫长的建设过程中,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子、甚至每一个街心花园、每一棵树木,都是精心规划、反复论证并经过议会批准的。直到我徜徉在巴黎街头的时候,巴黎市区都没有高度超过37米的建筑。</p><p class="ql-block">巴黎的建筑,一般为五层,高度一般也不超过20米。埃菲尔铁塔落成时的高度为312米。第一层的高度,就是58米。中国有句成语,叫“鹤立鸡群”,埃菲尔铁塔对于巴黎的建筑而言,就相当于一只仙鹤兀立在一群家鸡之中。1887年1月28日,埃菲尔铁塔正式开工建设时,人类建筑天空伸展的程度,20米,几乎就是极限,312米,只存在于梦境。</p> <p class="ql-block">问题不在如何建设,因为除了埃菲尔,没有人知道怎么在巴黎的大街上,竖立起这么一座巨大的铁塔,问题在于家鸡们,无法接受一只对自己身体没有伤害、对自己身高却有极大侮辱的仙鹤。事实上,决定建设铁塔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巴黎人,都觉得政府这项决定,是对法国乃至整个西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代表法国历史和荣誉的文化古城的侮辱。</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到巴黎,前去与埃菲尔铁塔亲近,这个庞然大物,确实让我感到震撼。环顾左右,所有前来参观的人,无论皮肤是黑是黄、是白是棕,都以45度仰角的姿态,对着这个标示工业文明成果的建筑物,啧啧赞叹。登塔的电梯,需要排队2小时。彼时之我,腿脚尚健,还有余勇可贾,一怒之下,省下电梯费,一步一个台阶,直接登顶。在276米的观景台上,俯瞰巴黎,一览美景。面对巴黎城全景,浮上心头的,却是法国伟大作家莫泊桑的《抗议书》。</p> <p class="ql-block">莫泊桑,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与俄国的契诃夫、美国欧·亨利,并称“世界短篇小说三巨匠”。对此称号,契诃夫不敢苟同。契诃夫说,自从莫泊桑以自己的才能,为小说创作定下了那么高的标准后,小说创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契诃夫说,真正的“世界短篇小说之王”,只有一个,就是莫泊桑。</p> <p class="ql-block">1887年1月26日,埃菲尔铁塔工程启动。2月14日,一份由莫泊桑牵头、法国著名作家左拉、小仲马、古诺德,以及居住在巴黎的300多名各艺术领域里著名的艺术家联名签署的抗议书《反对修建埃菲尔铁塔》,发表于当时法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时代报》上。抗议书中最有力的话语是,一旦铁塔建成,莫泊桑们,将离开巴黎。要知道,巴黎的魅力,全在文化。可以称为法兰西文化旗帜的莫泊桑们,一旦离开,巴黎情何以堪。</p> <p class="ql-block">据记载,莫泊桑们的抗议,引发了一次示威游行。抗议示威没有成效后,埃菲尔铁塔施工现场,每天都有许多热爱文化的巴黎人,坐在工地上,看着铁塔施工。他们相信,这座当时世界第一高的建筑,一定会在某个施工时段,哗啦啦地倒下来。他们要亲眼目睹这个胜利时刻,然后第一时间去告诉为巴黎增光的莫泊桑及莫泊桑们。</p> <p class="ql-block">最后的胜利者,是埃菲尔。这位为美国树起自由女神像的建筑大师,在巴黎的大街上,树起了他的纪念碑。莫泊桑则体面地认输了。这位用生花妙笔写下无数动人文字、这位在抗议书中形容铁塔是一根丑陋的大柱子、一座工厂的大烟囱、一座哭泣的大烛台,这位断言伟大的巴黎不需要一个丑陋的铁家伙,如果落成,将离开巴黎的世界短篇小说之王,最后成为铁塔观景餐厅的常客。就是在餐厅里,莫泊桑留下了他的失败宣言:我来吃饭,就是抗议。因为这里,是全巴黎唯一看不到这座丑陋破塔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青年时代膜拜过莫泊桑的人,站在埃菲尔铁塔上,想到这份抗议书,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一百多年前,莫泊桑以及莫泊桑们,反对建造埃菲尔铁塔,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萦绕于心头,理不出头绪。</p> <p class="ql-block">美的本质是秩序。一座当时已经有1200多年历史、事实上是西欧乃至整个欧洲文化中心的城市,其规划结构、建筑形式、审美趣味、价值取向,都已经成型。突然将一个当时的人们怎么也无法想象、突破世界建筑高度的庞然大物,矗立于城市中心,确实可称“丑陋”。不带褒贬,把家鸡与仙鹤放在众生平等的位置上考察,一群家鸡的生活,自有家鸡的秩序与美感,硬要放进一只仙鹤,秩序立即混乱。用鸡的标准衡量,仙鹤的长腿实在过分。用仙鹤的眼光打量,鸡的短腿过于猥琐。从这一点上来看,我觉得,莫泊桑及莫泊桑们,这群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艺术家的抗议,于审美而言,是对的。而且,作为批判现实主义作家,面对让家鸡变得猥琐的审美,不提出抗议,是有悖作家良心的。</p> <p class="ql-block">然而,工业革命,于人类历史而言,是一种碾压式进程。农业文明构建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面对工业文明的碾压,除了破毁,别无他选。所有企图捍卫田园牧歌的人,最终都把牧歌,唱成了挽歌。埃菲尔铁塔,用蚌病成珠式的、把一粒沙子强行嵌入蚌蛤身体、强迫其孕育出珍珠式的审美,让巴黎接受了它,最终,以这颗珍珠为傲。</p> <p class="ql-block">多年后,再次来到巴黎,再次以45度仰角注视埃菲尔铁塔,我觉得,埃菲尔很伟大,他用一万吨钢铁,为工业文明时代的到来,发布了惊天动地的宣言。但是,于历史而言,莫泊桑同样伟大。他用一己之カ,为田园牧歌谱写了最后的乐章。</p><p class="ql-block">面对埃菲尔铁塔,我想追问的是,农业文明、田园牧歌,哺育出了伟大的、用手中之笔拷问人类灵魂的莫泊桑。工业文明、钢铁交响,人类飞行器已经飞出太阳系,可是,莫泊桑呢?除了增加人类财富之外,工业文明为什么就没有能哺育出属于自己的莫泊桑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