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心愿

清莲素心

　　弟弟的心愿

弟来电话，说摘了些南瓜，红芋叶子、辣椒和小青菜送过来。

尽管家里还有，我也不推辞，这已经成为这些年的习惯。

过去父母在家，兄弟姐妹几个，会经常回老家看望父母，顺便帮他们种种收收，也就带些回来。

父母年纪大了时，地不能再种，便被接到市里跟他们两兄弟一起住，一是方便照顾父母的生活，做儿女的放心，二是让父母有一个幸福安乐的晚年，这是两个弟弟一直的心愿。 直到父母双双离开，已经十几个年头了。

十几年来，不论父母在与不在，小弟送菜从没断过，不论多与少，也不论孬与好。

小弟种的菜，几乎是靠天生长，天旱就旱长，天涝就涝长。没有时间去打理，大多也就是弟妹抽空回老家种上，弟就在双休的时候回去看看，浇浇水除除草。

弟的回家，并不是单纯为了种那些菜，而是寄托对父母亲一份至深的怀念，对老家的眷恋，虽然他不说，我们心里都明白。

父母在的时候， 那里有父母的牵挂，父母守了一辈子的老屋和土地，弟去替父母看家和打理老人视如珍宝一样的自留地。

父母走了，那里就是老家，那里有父母的遗愿，堂屋里有父母的遗像和牌位。弟去守着他们和他们珍爱着的一切。

这是弟弟最大的心愿！

每一次回家弟都会站在父母的遗像前给他们上柱香，点上烟，说几句话。吸烟是父母的爱好，一辈子的。

曾经小弟是最反对父母抽烟的，为父母的健康，他试图让他们戒烟，用了很多办法，甚至是严厉批评。母亲每次挨小弟批的时候就会呵呵的笑，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总会背着他偷偷的抽。

看到父母亲那么爱抽烟，小弟又犟脾气，我和姐还有小妹就偷偷的给他们买，毕竟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一辈子了，戒不掉的。

现在每次回去弟都要为他们点上几支，说让他们好好的抽吧，不需要顾忌身体了，也算是补偿以前对他们的限制。

父母这一生，虽说没有多大能耐，养育了我们姐弟五个，也都能够学以致用，各自安生，不愁衣食住行，也算是十里八村里数的上的家庭。

母亲是农村一位普通妇女，年轻时吃了不少的苦，但用她的坚强勤劳和乐观善良熬出了头。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她总能说一些让我们终生受益的，甚至是有文化的话来。她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人，如何立事。

“吃亏是福”，“人敬你一尺，要还人一丈”，“远亲不如近邻，要和邻里处好关系”， “砖块瓦片都得济，一根草棒都有用”，很多很多，都是她常说的话。

送人东西时，她总是把最好的送给别人，不好的留给自己。 “给人吃传名，自己吃填坑” 这也是她经常教育我们，挂在嘴边的话。

直到现在，我家表妹都还记忆犹新，常常念叨这句话，以怀念她这个大姨的质朴和善良。

母亲一辈子行善好施，还有些仗义，村子里不论长辈晚辈，谁有困难只要找到她，她都会倾囊相助，谁有了委屈也都喜欢找她倾诉，所以村里的人都很尊敬她。

母亲在弥留之际，我们把母亲带回了老家，这是她的家，还要回到这里，这是她的心愿。

村里的人听说了，都赶来给她见上一面，围在她的床边给她说几句话，母亲都听了进去，还能含笑点头。

第二天母亲就走了，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给她送行。那些叔叔大爷、大娘婶婶和嫂嫂们见到我和姐姐都会拉着我们的手含着泪说：”你娘她是个好人，一辈子的好人！”

父亲是一位普通工人，但在我们家，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他是一位老兵，也是英雄，别人不知我们知道，别人不认，我们认。

父亲是解放军某团一连炊事班的一名解放军战士，那时他十九岁。

在淮海战役全面展开，一次往前线送饭时，遭到敌机轰炸，弹坑掀起的石块不幸砸中了他，弹片崩进了他的小腿，鲜血顺着裤管往下流，后背也受了严重的挫伤，他全然不顾，从土堆里爬出来，捡起馒头，挑着担子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前行，直到把馍饭安全送到战士们手中。

壕沟里， 连长发现他那被血浸透的绑腿，让卫生员检查了伤势，给他包扎好，派两名战士强行把他送出阵地，让他回老家养伤。

没多久战争结束了，连长来看望他，叮嘱他好好休养。

这也是后来父亲身子骨每遇阴天下雨，一直背疼腿疼的原因。

几十年来，每个晚上他都是在捶打和嘶喊中睡睡醒醒。弹片伤着的地方一直是个很深的凹坑，露出的腿骨再也没有愈合长实，发炎是经常的事。

伤好后父亲再去找他的连队，找他的连长的时候，连长已去了朝鲜战场，才听说父亲所在的连队，战友们在双堆集的那场战役中全部牺牲，只剩下连长一人。

听母亲说，父亲为此哭了好几天，从此再没提起过，安心的在农村当了一名农民。

直到1958年，他遇见了当时已经是我们县组装部长的其他连的战友。这时的父亲已经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们连唯一活着的连长在朝鲜战争后不知是否幸存。连长给他开的休假证明，因为母亲住的房屋被大雨冲塌，丢失了。这位老乡战友把父亲送到铁路，做了一名铁路工人。

多年后，父亲为了照顾家，照顾我们，又调到离家很近的农林场工作。

直到退休，老去，都是在老家度过。

父亲一生磊落，耿直，从不附言趋势，就是在那场人人自危的年月，被别有用心的人恶整也没低过头，服过软。

母亲说，有一次母亲去探望，他被关在厂部办公室里。母亲趴在窗子外，看到一些人拿着红白两节的杠子压着父亲不让他抬头，两个年轻人提了一桶冷水直接浇到父亲的头上，身上，在那滴水成冰的冬天，父亲哆嗦着牙齿也不肯服软。

我们成年后，每当问起父亲这些事，他总会淡淡的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它，现在不是很好吗？我和你娘有你们，老了有退休工资，你娘有地，又有现在的好政策，吃穿都不愁的好生活，没有啥可计较的，我们要好好感谢党和政府！”

这是他挂在嘴边的话。

而此时他都会一语凝噎，目含潮雾，望着远方轻轻慨叹。

我们便知，那又是想起牺牲的战友了。

每当说起淮海战役，说起他的战友，先是兴奋，自豪，后来总是这样泪眼盈盈，无语哽咽。

再后来父亲老了，常挂嘴边的，就是老屋，娘的委屈和娘跟着他所吃的苦，受的罪，还有娘分的地。特别是那场淮海战役的场景和他的战友，年轻时不怎么说，老了也变得逢人就念叨了。

如今两个弟弟，为了父亲的这些念想，这些心愿，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把老屋重建了，宅基也是在父亲的监督下重新抬了高，父亲看到他的心愿俩儿子替他完成了，他总是会会心一笑，说：“没有遗憾了，你娘这辈子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我也可以闭眼去了”。

但让父亲没有想到的是，母亲走在了他的前面，他却在半年后也随着母亲去了。

这也是我们做子女的至今为止，心中最大的伤和痛，尽管我们做了最大的努力，面对病魔我们却无能为力。

父母过世后，小弟几乎每周都要回老家。他不会开车，就让他爱人拉着他，或者让孩子开车送他，她们若是都走不开，他就搭公交再辗转徒步，反正他都是要回的。

每次我和姐姐小妹回老家给爹娘上坟，母亲的房前屋后还有那几亩自留地，都被收拾得利索的，该种的都种上了，没有闲置的。

弟说：“种这些东西不为收获多少，只为念想，为一份心情，也为咱们留个家！”

“东西不值几个钱，就是让咱们想着爹娘，不忘出处，想着咱们还有个老家，那是爹娘奔了一辈子，苦了一辈的家，是小时候咱们最温暖的栖息地！”

弟的话，总是让人泪目，同时也感到欣慰。

这是他的又一心愿，也是父母的心愿。

他在守护父母的心愿，守护我们兄弟姐妹共同的记忆，守护我们共同的那个有父母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