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元节

涧边幽草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小儿竞把清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秋日渐凉，又是一年中元节。

小时候，不知道中元节一词，我们农村，把它叫七月半。依稀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农村，孩子们都是放养，不玩到漆黑是不回家的。但是，每年临近七月半，各家的老人不到黄昏就开始呼唤自家孩子的乳名，把满世界撒欢的野孩子叫回家里！每年这个时候，小伙伴们也会谈论这个话题，会说到这个时节鬼会出来，小伙伴们都觉得中元节笼罩着一股诡异而不安的气氛。

乡村里的喧闹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的凉意……外婆会把我和弟弟带到堂屋的神龛面前，神龛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敬奉祖先用的菜和酒，桌边上有线香与纸钱，点上纸钱后，外婆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求祖先保佑家人平安健康，一边要我和弟弟叩头祭拜。

外婆是一个裹着小脚，满头银发的慈祥老人。因为外婆的存在，我的童年享尽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每逢暑假，我都会迫不及待跑到老家渣江，跑去那清清的蒸水河边，跑到外婆的身边。而我的外婆，不管白天黑夜总会摇着她那把老旧的棕叶蒲扇，为我扇来夏日的凉风，扇走蚊虫的叮咬。

白日里，外婆从屋里搬来一把竹制的椅子，摆在老屋门口的过道上，让我坐在椅子上写作业。她一边为我扇风，一边看我写字。到了晚上，又不知疲倦地用她那野藕般的手给我赶蚊虫，一边讲着《聊斋》或《西游记》，我则紧紧抱着她那皴裂弯曲的小脚，在她的故事中进入梦乡。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裹着小脚一字不识的外婆嘴里怎么会蹦出那么多有趣的故事？

外婆慈眉善目，是一个非常有慈悲心的人。她用她的言行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善良的人！记得小时候，各家各户条件并不富裕，勉强解决温饱问题，也许是自然灾害的原因，乞丐特别多，他们操着外地口音，每一次，老远看见一些背着帆布袋，衣裳褴褛的人来乞讨，村民们都会把门紧闭。而我的外婆却敞开大门，笑脸相迎，然后从厨房里量一竹筒白花花的大米，倒进乞丐的帆布袋里，遇到吃饭时间，居然用一个大瓷碗盛满热气腾腾的米饭，往上夹些青菜，递给乞丐吃。

外婆生活极其简朴，也许是旧时留下的习惯，吃饭坚持不上桌，且永远要吃剩饭残羹，不浪费一粒粮食。如果我吃饭时桌上掉下一粒米饭，她就会勒令我捡起来吃掉。家里有什么废瓶子、废纸盒，她总会悄悄攒起来，听到外面收破烂的吆喝声，就卖给他们，然后用卖废品的钱救济村子里困难的乡亲。

后来我考上了耒阳师范学校，离家乡很远，去渣江的次数渐渐少了，于是外婆就托大表嫂写信给我，以寄自己的牵挂和相思之情。我也会给外婆回信，现在也无法回想当时写了什么，只记得若干年后，乡下的大表嫂对我说：“你外婆收到你的来信，总让我读给她听，边听边哭。”每逢暑假，就站在村口张望，希望我能出现，一站就是一上午，不见我来，就悻悻回屋，如果老远看到我了，就颠着她的小脚跑过来，然后紧紧搂住我，笑眯眯地说：“芳来啦，快到外婆屋里去，我煎荷包蛋给你吃！”

也许是人对死亡有奇异的预感，也许是骨肉之间的心灵感应，1996年的冬天，我正读中师二年级，那天早上，天特别的冷，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梦中外婆因为病痛不住地呻吟，而我站在一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干着急。由于那时通讯不发达，只能把我的担心用书信的方式写给外婆，并在信中询问外婆的近况，告诉外婆因为自己成绩优秀在学校领到奖学金，准备给她买一双棉布鞋寄过去。

不久后，放了寒假，我一回家就问母亲：“外婆收到我的棉鞋没？”接着又兴奋地说：“学校给我发了奖学金，我想给外婆买双棉鞋，这样，她冬天就不会冷了！”母亲不语，面露难色。三岁的表侄女爬到我的膝盖上，奶声奶气地对我说：“太婆死了！”一向宠爱表侄女的我当时狠狠地掴了她一耳光，并当着表嫂的面说：“乌鸦嘴！”表嫂见瞒不住我，低沉着脸说：“你外婆是走了！”

由于我从来没想到过死神会如此突然地降临，总认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机会去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当听到这个噩耗，我放声大哭！不顾母亲和表嫂的阻挠，跑到向阳桥边，对着滔滔的蒸水河大声呼喊：“外婆，外婆……”一遍，又一遍。

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从一些异乡残梦中哭醒，我又看见了我的外婆！梦破之际，泪干之余，总不免幻想，假设在人间之外真有一个阴间，那该多好啊。在这个世间走失的亲人，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那人就不要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了。那些爱过你的人，只不过是在下一站等你，等你确实还能与他们相聚，彼此再次生活，你在此间欠下的情，正好在彼处补偿，那一切都能得到救赎，该是一个怎样美好的情景？

今天又是中元节，我恍惚看到，外婆在天堂的另外一边，通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在一束璀璨的光芒照耀、指引下，颠着她的小脚向我跑过来。

我知道，外婆是想我的，是牵挂着我的，而此刻，我也想念外婆。如果外婆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应到她最小的外孙女在这个经历人间沧桑的人世间是如何的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