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久不见

月下西楼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都没见过父亲。

我的父亲，走了！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他忍住了所有的疼痛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悄悄离开了我们，从此我们没有了父亲，从此世间少了一位善良的老人。

父亲在和病魔抗争了八个月，于2019年8月14日早上七点三十九分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74岁。父亲走了，离开了爱他的五个子女，离开了陪伴他五十多年的我们的母亲，离开了拥有众多子孙后代的家，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庄和纯朴厚道的乡邻。从此即使我走遍千山万水，寻到天涯海角，思念到白发苍苍，人间都没有了父亲的影子！

我想不通，父亲怎么可以不说一句话，不交代一件事，不顾忌他的亲人对他多么舍不得就走了，他怎么忍心我们为他万分痛苦！癌症这个恶魔，我生生世世诅咒它，它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让多少人悲痛欲绝，它万万不该带走的是我的父亲，在人生本该安享晚年的阶段却带走这样一位朴实憨厚的老人，让我的父亲还没有和我们告别就悄悄去了天国，去和想念了二十多年的爷爷奶奶团聚。从此，一堆黄土，阴阳两隔，父亲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印象中的父亲一直健康，没有吃过一粒药丸，甚至没有过头疼脑热，他有高大的身板，坚不可摧的身躯，早出晚归劳作在家里的几亩田地里。可2018年后半年，我们发现父亲渐渐消瘦，饭量减少，母亲说父亲吃了饭总是肚子胀，我们决定去医院给父亲检查。可父亲说肚子又不疼是小毛病，他坚持把柿子卖了再去医院看病。到了医院就住下了，我们万万想不到的是父亲竟然是胃癌，他是像钢铁一样从不说累说苦的父亲啊，直到现在我的嘴里都不敢说出这个病，再让我活一万年我也不相信父亲能得这种病，这是让人绝望的病，让人不寒而栗的病啊。我们隐瞒所有的人，就是想从思想上坚决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们认为在医学高度发达的今天，这种病会像感冒发烧一样让医生手到病除。我们丝毫不放弃治疗的机会，听从医生的建议，于2018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做了手术。医生说手术成功了，父亲的病“取”了，我们满怀期待他能好起来，再多活上三五年，其实这就是我们最简单的愿望，我们相信会有奇迹。弟弟按照医生的安排坚持陪伴父亲去医院化疗，我们姐弟不断买些不同营养品，就是希望他每天多吃一点，哪怕多吃一口多喝一口我们都高兴。这八个多月来我们姐弟谈话不说其他，只说父亲的健康，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活。父亲的病，让我们心情沉重，脸上从此少了笑容，生平第一次这么痛苦难过。我每天晚上打电话都要问母亲，第一句话就是父亲吃的咋样，今天吃的啥，饭吃了几口，馍吃了几口，吃菜了没有，喝药了没有，奶喝了没有，大便正常了没有……

我们嫌他不多吃饭，不喝水，不按时吃药，甚至埋怨他不坚强，不和疾病抗争，不去锻炼，不去和人聊天散心。我们强迫他吃东西，竟然残忍的希望他拿起锄头去地里转转，多活动就能多吃饭，多吃饭才能恢复健康。可父亲的饭量依旧没有增加，反而越来越少，到后来腿脚无力只能躺着，扶着走路，成了瘦骨嶙峋的样子。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我们轮流守护父亲，母亲更是细致入微的照顾，如同照顾婴儿一般。因为父亲只能喝羊奶了，母亲不厌其烦一天把羊奶热几次。看着父亲喝羊奶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们就一直盯着他的神情，只要他一皱眉，肯定会摆手，示意不喝了。我们劝他再喝一口，他说：“喝了不好受，肚子里翻腾呢！”我们只好住手。我一直想不明白，父亲的胃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喝水也难过，为什么吃那么一点东西就会有反应，医生到底怎么治疗的病，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医生还亲自给我说过没有突发情况就目前这种可以活上三五年，我们从医院回来没几天呀怎么就这样了！即便如此，我们不放弃治疗，请诊所医生挂针，弟弟把药买了一堆又一堆……母亲每天做的事就是照顾父亲，给父亲勤换衣服，勤洗被褥，身子下面铺着厚厚的棉被单，都被母亲摸索摸索，拉的平平整整，生怕不平整垫了父亲。父亲脚肿的厉害，双腿那么细，那双脚显得异常的大，父亲怎么使劲都抬不起来了，必须要两个人搀着挪动。每天给他泡脚，用热水洗腿舒活筋脉，大姐买的电动按摩洗脚盆里面的滑轮父亲都蹬不动了。父亲越来越瘦，浑身无力，头只能靠在椅背上。父亲倒下了，再也没有下过炕。我们给他喂水，让他挣扎着喝奶，父亲喝下后肚子便难受，但他没有呻吟过一声，只是说：“不喝了，肚子里不平静。”我们便不敢喂他了。后来父亲躺着不是睡觉，就是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看着他和母亲的这个家。母亲说父亲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盯着她做事，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目光。后来我知道，那是不舍！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情，虽然我们一直隐瞒，话语都很谨慎，从不透露蛛丝马迹，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病情的严重。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感念母亲对他的悉心照顾，也舍不得我们舍不得这个家，虽然他没说过一句。母亲照顾了父亲半年，背更加弯曲了，耳朵也越发听不清说话了，仅仅几个月，母亲看起来也苍老了！

我记得和父亲最后一次做事就是父亲帮我们烧火。那是他做了手术两个月，过年时我和母亲蒸馍，他在炕上呆不住，像往年一样帮我们烧火。那是他手术后身体状况最好的时期，能吃些东西，性格也开朗了很多。我们说说笑笑，父亲不说话只是听，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从不插言，不发表意见，最多就是笑笑，那笑容极憨厚极温暖，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那时候的父亲也出去走动，我们还计划领着他去附近景点逛逛。但是到了春天，住了几次医院，所有计划都没有实现。

在父亲去世的头一天老弟还拿了最近住院时拍的片子去另一家医院询问情况，想换家医院治疗。我们想尽了办法，直到没有了办法，就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还在输液。在八月十四日晚上十二点多点，弟弟守着父亲，父亲说：“坐到这儿干啥，睡觉去！看你妈把花椒拾掇了没有？”他脑子一直很清醒，目光异常明亮，除了不能动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我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让母亲和弟弟放心去睡觉了。凌晨二点多，父亲输完液还没有睡着，只是说要喝水我一遍一遍喂他水，他喝两勺就不喝了，又指着肚子。我赶紧揉他的小肚子，他说揉了能舒服些。我把他的双腿轻轻撑起来又放直，让他轻轻活动舒服些。来回几次，他示意我停下来。听着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夜晚格外刺耳。我给父亲说：“我把它拿出去，这声音大的影响你睡觉呢。”父亲说：“不要紧，你去睡！”我万万没想到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我关了灯就在炕的那头睡觉了。天没亮弟弟进来了，父亲侧着脸闭着眼睛，我们以为父亲睡着了，我让弟弟去上班，今天挂针我照顾。一会儿母亲进来了，看父亲侧着头的样子，急忙大喊弟弟去”叫人”，我们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父亲在和我们最后的告别，我大声呼喊着父亲，父亲还是双眼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后悔呀，后悔的想死，我为什么要关灯，不关灯我就睡不着，我就能最早发现父亲的异常，兴许父亲还能多活几日，我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毕竟最后是我在守护，我却睡着了，兴许父亲叫我了，只是声音微弱我没听见。我为什么要睡觉呢，如果守到天亮多好！我们使劲叫着，可任凭我们一遍遍呼唤父亲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听不到我们叫他了。父亲眼睛紧闭，嘴脸有液体流出。舅舅来了，和邻居的叔给父亲穿好了寿衣，舅舅说父亲走了。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父亲的生命，哪怕延长一分一秒我们都会欣慰，可父亲不顾我们的挽留，在新一天的黎明绝情地走了。当时的情景像刀子刻在我的脑海里，一想起来就泪流不止，一想起来心就刀割般疼痛。如今看到父亲平日里睡觉的地方就不由得用手摸摸，就想起了父亲枯瘦的身体，那直挺挺的身体那么长，他站起来那么高，他手臂那么长，他走路那么快……

父亲老实厚道，勤俭持家，吃苦耐劳，善待他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在村里口碑极好，我们姐弟的骨子里保留住了这份财富，我们享用不尽，这种家风我们要世代相传。父亲去世后人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么老好的人咋就走了？”是啊，老天不公啊，好人没有好报。我埋怨上天不睁眼，我咒骂医生的无能，我痛恨医术不发达，我甚至责怪父亲不再抗争几天。父亲，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咋就得了这种怪病呢，他应该在地里劳作，在劳作中突然倒下啊，不应该被病魔折磨啊！说真的，父亲没有爱好，没有要求，甚至连清贫的日子他都满意。我们买东西不知道他爱吃什么，爱看什么，只知道爱吃辣子，爱抽烟。自从戒烟之后就是少食多餐，饭食清淡，父亲说这种饭食无滋无味，在父亲看来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我们甚至连一口烟都不让他抽，生怕病情加重一丝一毫。二姐至今后悔那次父亲想抽烟被她制止了，当时让他抽一口也不会这么后悔呀。就这样即使我们处处小心，我们万般祷告，我们都没办法让他的生命延长一分一秒，如今留下的只是遗憾和叹息！

想起父亲，心揪着疼，觉着活着太痛苦！每年这个时候父亲都在地里摘花椒，早出晚归，几亩花椒是家里最大的收入，可他舍不得花一分钱。花椒年年红，再也没有了父亲的身影。父亲，很多风景想和你一起去看，很多喜悦想和你共同分享，好多话想给你说，我喊一声后就想听到你应答……今生今世，父女一场，来生来世，还是一家人！

天堂是个什么地方呢？风景优美，鸟语花香，物资应有尽有，没有病痛，是幸福的乐园。父亲应该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依旧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父亲在那里劳作，无病无痛，快快乐乐，整天是快乐的笑脸。父亲，我知道你每天在天上看着我们，也在想念我们！父亲，一别三年，我们每天都祝您幸福快乐，健康平安，吃遍人家美味，看遍世间繁华！

没有父亲的日子，眼前时常是老父亲的影子，最多的是他憨厚的笑容，还有住院时的情景，吊瓶、管子和父亲皮包骨头的手臂。心时常拧成一块，那么那么的想念，至今，除了亲戚，我不肯向任何人说起父亲的病，我多么想让父亲长命百岁。是的，我的父亲快八十岁了，他搬家了，就住在离家不远的柿子园里。他在新家能看到对面的青山，看到脚下的花椒地，有阳光，有鸟鸣陪着他，当然，他也时常能闻到家里的烟火，能听到家里的声音！只是，我们只能在梦里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