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柏杨文笔赛旋风</p><p class="ql-block">姚文学</p><p class="ql-block"> “九天翱翔闯重雷,独立高岗对落晖,孤鸿不知冰霜至,仍将展翅迎箭飞。”这样的诗句,地动山摇,魔鬼破胆!来自哪里?它是柏杨先生七十五岁高龄时,发自肺腑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20世纪80年代之初,大陆与台湾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坚冰,开始解冻,两岸互传的歌声,是最先让人们看到的团圆信号。“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这绿岛的夜这样沉寂,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这首如泣如诉的《绿岛小夜曲》,歌词动人,旋律优美,曾经风靡大陆,广为传唱,深受喜爱。可是,谁能想到,它却诞生于台湾火烧岛上一名政治犯的笔下。作者出身音乐教师,服刑期间,失去自由,极度寂寞,寻求精神寄托,常常目不转睛隔窗与一名女政治犯遥遥相望,日久生情,突发灵感,谱写出这首充满浪漫色彩的爱情歌曲。人的身体一旦失去自由,如果精神也随之凝滞,他一定会变成行尸走肉,呆若木鸡;反之,如果思接千载,神游万里,即使身陷高墙深院,也许,他同样能够创造出奇迹。</p> <p class="ql-block"> 柏杨先生也曾是火烧岛上的一名囚犯,冰冷的铁窗,漫漫的长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自我拯救,适者方能生存!柏杨先生没有去遥望哪里有远方的姑娘,而是把深情的目光投向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文化,一头扎进故纸堆里,梳理、探寻、拷问、总结。浩瀚的历史海洋,成了他十年监狱生涯的精神归宿。先生在《柏杨回忆录》中写道:“逐渐适应监狱生活,我还发明一项守则:铁窗外面的事不去想!我把整个监狱岁月投入写作,完成了三部史书:《中国历史年表》、《中国帝王皇后亲王公主世系录》,以及《中国人史纲》。”火烧岛,国民党政府美其名曰绿岛。正是这个地狱一般的天地,构成柏杨先生的一个人生转折点,他不是改弦易辙了,而是采取隐蔽战略,在战术上更进一步,由嘴上理论,转为动手实践了!这里是他的“针灸时代”的开端,由此他才开始攀登人生业绩的顶峰。柏杨先生出狱以后,仍然沿着这条“历史课题”的道路继续前行。围绕一部《资治通鉴》,他整整花费10年的心血,阅读、翻译、评说,一本接着一本送到读者的手中,最终完成一套共计72册的《柏杨版资治通鉴》,文字量超过千万以上。提起这段经历,先生颇有感慨:“这十年也几乎成了我的另一场新的监狱,书房成了囚房。每天晚上连做梦都梦见《资治通鉴》,常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境中,忽然惊醒。</p> <p class="ql-block"> 读柏杨先生的作品,尤其是那些广泛流传的火辣辣的杂文著作,着实容易让人感受到类似鲁迅的风格,凌厉的语言处处展露思想的锋芒,愤世嫉俗,咄咄逼人。遥想当年,一本《丑陋的中国人》犹如重磅炸弹,引起海内外一片哗然,拍手的拍手,拍案的拍案,形成亲柏和反柏两大读者集团,一石激起千层浪,争论不休,怒涛击岸。接着,诸如“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加起来是一条虫”、“窝里斗”、“劣根性”、“酱缸文化”等等一批新鲜的词句,迅速成为新潮的流行语。</p> <p class="ql-block"> 纵观柏杨先生在文化方面的一生贡献,以笔者之溅见,大致分为三个段落。杂文成就只是他20世纪60年代的那一部分,属于他的“匕首时代”。那时,他分别在台湾《自立晚报》、《公论报》长年开设“倚梦闲话”和“西窗随笔”两个杂文专栏,咬牙切齿踩踏愚昧的尾巴,仰天叩问现代化的基本精神,毫不留情炮轰病态文化及社会官场丑恶现象。杂文是一把双刃剑,在投掷的同时,随时也可能会伤害到自己。柏杨对这种危险的存在心知肚明。他说,“不听话”是他的最大性格弱点之一,只要一遇到不公不义的事,他就像听到号角的战马,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就要奋蹄长嘶……之前的50年代,他以精彩的小说创作闻名于宝岛台湾。《时代》、《秘密》、《凶手》、《沉船》、《重逢》等等一篇篇短小精悍的小说,全部取材现实生活,洞察深刻,构思巧妙,简约而又含蓄,极富艺术张力,字字如血,仿佛是他长夜痛哭之后的泪水结晶,道尽人间冷暖的千古本质,无不令读者悲叹之余,掩卷长思。这段人生是柏杨的“棉球时代”,不过,此时他只有一个叫郭衣洞的本名罢了。柏杨真正的辉煌,在于他中后期对于历史学的深入透彻的研究,那一本本砖头似的历史著作中,字里行间虽然仍保留一些杂文抨击的惯性,不时有激烈的爱恨情绪跃然纸上,但针灸医术,毕竟是对准穴位,治病疗伤,根本不会露出一点一滴的血迹。他的“针灸时代”具有开创性的深远意义!由20世纪50年代到21本世纪初,柏杨在半个世纪的奋斗历程中,从由表及里到追根求源,从高呼呐喊到默默行动,呈现出递进式猛烈向前跨越的层层旋风</p> <p class="ql-block"> 《中国人史纲》和《柏杨版资治通鉴》是两部煌煌巨著,犹如两面鲜艳的大旗,树立柏杨“针灸时代”的上空,高高飘扬。</p><p class="ql-block"> 柏杨先生认为:天下最有趣的学科,历史应坐第一把交椅。让他大失所望的是,他发现中国史籍好像驴毛炒韭菜,简直是一团糟。他说,年号制度是其中的致命伤,每一个都像一枚地雷,让人一碰就脑袋开花;帝王称号更是一个绝症;史籍中还存在许多混淆黑白的历史事件;另外古老的文言实在无法卒读。因此,他下定决心,要彻底突破正统写法,还给世人一个面目清秀的历史新面貌。</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史纲》一书,首先打破了流传的朝代框框,创造性地用世纪(一百年)为单位,使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一目了然。其次,书中不论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一律现代化地直呼其名,删去那些令人头昏脑涨的亡命称号。尤其别心裁的,是作者在每章最后特设“东西方世界”一节,大大开阔了读者的阅读视野。该书的问世,对过去那些霉味熏人的史籍是个严峻的挑战,也标志着柏杨先生的实践行为初战告捷。</p><p class="ql-block"> 《柏杨版资治通鉴》,可谓是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当初,远流出版公司只得专门成立“柏杨版资治通鉴杂志社”,以分期出版发行的形式推向社会。柏杨先生年过花甲之年开始动笔,译写十年划上句号。中间,还分别诞生出师大版、名远版、改革版等三种不同的版本,可见其受到社会的欢迎程度非同凡响。这套书,是柏杨先生怀着一颗忧愤之心,平民治史,“土法炼钢”,名副其实十年打磨的一把“宝剑”。几百年来,司马光编纂的《资治通鉴》代代推崇,的确不愧是中国最优秀的两部史书之一。遗憾的是,它太像一面锈蚀的古镜,晦涩的古文遮蔽了它的浑身光彩,后人已没有耐心越过障碍去欣赏其中的美味。针对这种现象,柏杨先生将原著一遍一遍地细读,从上面一个字一个字地爬过来,被唐德刚先生风趣地称作是下了一番“乌龟功夫”,将其译成现代语文,另附“柏杨曰”写出读史心得体会。柏杨不仅为读者扫平阅读的路途,还点燃启示的路灯,真是扶君上马,又送君一程。在柏杨看来,中国的文言古文早已死亡,古文今译,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所以,这套书在中国史学界是划时代的;相对于柏杨本人,则是身体力行,冲锋在前,从我做起,斩除一条“僵尸迷恋”的“劣根”。</p> <p class="ql-block"> 记得2006年,媒体发布柏杨封笔的消息,当时闻之,心头震颤。中间隔了一年,到2008年,先是听说他抑郁绝食,不久果然传来他仙逝的噩耗。多年以来,柏杨先生一直以勇士的姿态、孤鸿的形象,站立时代的前沿。他的过世,中国的文化大舞台上又缺少了一根挺拔的支柱!</p><p class="ql-block"> 著名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曾经撰写《三峡舟中的一出悲喜闹剧》一文,对柏杨做过专门的个案分析。他说:“柏杨,无可否认的,是我们人文学科里的一位天才——文史哲、散文、小说、诗歌一把抓的天才。在历史方面,他应该被编入‘通史家’这一范畴。”美国《纽约时报》更是将柏杨比喻为中国的伏尔泰。天才,也许过誉。饱受齐胸深的磨难,确是他真实的生活经历。但是,柏杨如果没有超常的智慧、过人的毅力,想创造出那么多堆积如山的精神产品,恐怕只能是痴人说梦。2007年,中国现代文学馆成立柏杨研究中心,他捐献出自己的著作手稿、日记、书信等珍贵资料达11745件。荣亦写作,辱亦写作。写作,是贯穿柏杨生命的一条主线。</p><p class="ql-block"> 在海峡两岸数以万计的读者心目中,柏杨就是《皇帝的新装》中那个说出真话的孩子!他是可爱的。在无人到过的沙漠上,刻上一串串蓄满勇气的脚印,柏杨先生是一位值得敬重的作家。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