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菜

纳兰晓薇

上世界八十年代初，住在娘家庙沟里的谷穗儿十五岁了。刚抽条的身板儿像挺拔的翠竹，梳两条刷子辫，雪白齐整的牙齿，杏核眼，微黑的皮肤，无不彰显着一个少女纯真质朴的美。

谷穗儿是个勤劳的小姑娘。从五六岁开始，娘起早做饭，她就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帮娘烧火，给娘作伴儿。谷穗儿七八岁时，就开始挎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大筐去田间地头帮娘割猪食菜。苦荬菜、婆婆丁、鬼针草、灰灰菜、野苋菜……那时的野菜真多，每回都能割满满一大筐菜回来。

谷穗儿最喜欢割的猪食菜还是兰花菜。水沟边、田地里、山坡上到处都能见到兰花菜的身影。兰花菜水嫩，仿佛轻轻一掐，就能出水，像极了含苞待放的少女谷穗儿。兰花菜不仅猪爱吃，也特别招人爱。兰花菜会开一朵朵薄如蝉翼的蓝色的的小花。谷穗儿时常在割猪食菜割累的时候，坐在谷子地里，望着一簇簇兰花菜出神，她感觉那叶子像她在书本上看到的竹叶，那花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那茎一节一节的，仿佛她小时候跟小伙伴一起用芨芨草折的耳坠子……

日复一日，谷穗儿家的猪渐渐膘肥体壮，谷穗儿扛回家的大筐也越来越塞得紧紧实实。

夏日的午后，天气闷热，娘不许谷穗儿出去割菜。可是，谷穗儿不去，娘就得干完活再顺带割。娘操持一大家子已经够累了，谷穗儿不忍心看娘再多挨累！她还是偷偷挎筐去了地里。河沟边也可割猪菜，可是，太阳太大了，玉米地谷子地里虽然密不透风，但是，最起码不会太晒。

谷穗儿走进苞米地，先割了一根地边没长起来的矮棵子，削去根梢儿，用牙啃开皮儿，唆着玉米杆儿的甜水，谷穗儿感觉美气极了。割了半筐菜，谷穗儿觉得又热又累，她头枕着筐，嘴里叼着一截儿兰花菜茎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谷穗儿感觉脚脖子处钻心地痛，难道是被约（要）三寸蛰了？谷穗儿睁开惺忪的睡眼往脚脖上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脚脖子上赫然出现一排牙印，伤口上渗着血，已经开始红肿。谷穗儿怕极了，她挎着筐跌跌撞撞地往地头奔，待到她头脸都是汗地钻出地头，脚脖子已经肿得青紫透亮了。

谷穗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头嚎啕大哭起来。

地头的壕沟里有几个小小子在扎猛子耍水，听见哭声都来看热闹。其中就有谷穗儿家东邻的小子麦冬。别看麦冬年纪小，可是他机灵，见事不好，扭头就跑，回家报信儿去了。他呼呼带喘地跑回去，两家的大人都出去干活了，只有每年暑假来他家玩儿的二姨的十八岁的儿子学文在家。学文听着表弟磕磕巴巴半拉秃宗的话，大致听明白了，急忙扯着表弟飞奔而去。

到了地方，学文扯下鞋带儿系在谷穗儿脚脖肿起位置的上方，左右环顾一下，看见谷穗儿筐里的兰花菜不由眼前一亮，抓了一大把，用石头捣烂，敷在了谷穗儿的伤口上，没有包扎的东西，可爱的小麦冬主动献上了姐新给他买的白色跨栏背心。谷穗儿顿时感觉伤口凉荫荫的，不似刚才那么胀痛了，来了救星，她的心里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收拾妥当，学文蹲下身，示意谷穗儿趴上去，他要背着谷穗儿回去。谷穗儿羞涩地想拒绝，可是学文说被蛇咬了不能走路，否则蛇毒会扩散得更快的。麦穗儿只好趴在了学文的背上，几个小小子抬着大筐跟在后边，还没到村口，听到信儿的大人们迎了出来，套了一挂马车，把麦穗儿送到了乡里卫生院。

咬麦穗儿的是条“土球子”，也算是条微毒的蛇。好在学文给处理的好，又敷上了清热解毒的兰花花菜，在医院住了三天，带回来一包内服外敷的药就回家了。没出二十天，麦穗儿又活蹦乱跳的了。

麦穗儿依然会挎筐割猪食菜，娘千叮咛万嘱咐，到地里去，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招惹了长虫。麦穗儿时常割一把兰花菜望着那些蓝色的小蝴蝶出神，想不到这不起眼的野菜居然还有神奇的功效。一想到兰花菜就想起了学文哥，一想到学文哥就想起那日趴在他后背上的情形……

再见到学文的时候就有些羞涩，哪怕一见到那挺拔俊秀的背影也感觉心跳得厉害，两腮飞起红霞。

夏天快过去了，学校要开学了，学文哥也要回城里了。麦穗儿这几天有些魂不守舍，割猪食菜时，几次划伤了手指头。有时候她感觉莫名的委屈，甚至委屈得想流泪。她想对学文哥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

傍晚，当她扛着一筐水嫩嫩的菜回家的时候，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醉人的金色，坐在房山花头的学文看得着了迷。当麦穗儿经过他身边时，他顺手拽出一把兰花菜，掐下一朵小花簪在了麦穗儿的头发上，咧着嘴对麦穗儿说:“麦穗儿，明天我要回家了，秋天，我可能就要去当兵了。你也要好好学习，书本上有很多知识，就比如这兰花菜它还有好多名字:鸭跖草，竹叶菜、翠蝴蝶……它不光是野菜、它还是一味草药……”麦穗儿听得着了迷，直到听到娘唤她回家的声音，才恋恋不舍地往家走去。

夜里，麦穗儿做个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片兰花菜的花海里，那一只只蓝蝴蝶仿佛在她身边翩翩起舞，一个熟悉身影捧着一束蓝色的小花向她走来，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