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歌是用来排遣寂寞的,好比你正枯坐峰顶,闭目冥想幽玄之时,几只蚂蚁忽然钻进后背,让人扑楞一下站起来,看见了山下稠密的人烟。有些歌是用来加深寂寞的,每个音符都是一块会生长的石头,在你的天地疯狂抽枝拔节,曲终时,你已陷进一片漫无边际的石林,发现从始至终都是独自一人。 能够排遣寂寞的歌往往不宜独舞,因为它要带你去寻找“我们”,能够加深寂寞的歌往往不宜合唱,因为它要带你去寻找“我”。“我”和“我们”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两口井,一口世故,一口孤僻,表面上泾渭分明、互不相干,暗地里却款曲相通、水乳交融。当你打开自己的播放列表,发现《最炫民族风》的下一曲或下下一曲是许巍的《蓝莲花》,《小苹果》的下一曲或下下一曲是朴树的《白桦林》,《一起摇摆》之后紧连着《生来彷徨》时,你或许就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平凡:我有时是“我”,有时是“我们”,是“我”时孤僻,感叹世无知音,是“我们”时世故,誓言孤独也要孤独成别人的样子。 很喜欢宋人蒋捷的那首《听雨》词,说人这一辈子至少要听上三场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绣枕,美人罗帐,不负春光;壮年听雨客舟中,胸怀天地,情系苍生,梦萦故乡;老年听雨僧庐下,淡看离合悲欢,笑忘恩怨情仇,一任雨打了芭蕉,瘦了庭花,落了秋叶,只安然静待下一个天亮。确实有人一生只听一场雨,如歌楼上的柳三变,客舟中的杜子美,僧庐下的释迦牟尼,但你我皆凡人,往往是有时上歌楼醉倒美人怀,有时进客船追梦赴远乡,有时倦厌繁华,佯装顿悟,叹来之不谏,知来者可追。 左手神道,右手魔道,我们逢中直行,进入平凡。<br> 曾读到一则介绍储存香蕉的短文,说有经验的蕉农将尚未成熟的香蕉从树上摘下后,一定会把它们头朝下尖朝上堆放储藏,这样香蕉就以为自己还在树上,从而继续生长,直至成熟。事物都有属于自己的样子,松柏的样子是挺立在山岗,藤花的样子是妩媚在院墙,翅膀的样子是迎风起飞,歌喉的样子是高声吟唱……<br> 那,平凡的样子呢?是随心所愿,随遇而安吗?或许根本不是,因为这听起来更像一个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