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碌矿山公园

江南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屈指算来,我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调离石碌铁矿算起,至今,在风尘碌碌和几经辗转中度过了三十多年的光阴。在这几十年间,缘于故土难离的情结,但凡逢年过节,亦或周末双休,只要没有公事羁绊,我都会回到这座曾经生活和工作过很多年的海南岛西部的小山城。在这片熟悉而亲切的土地上,我流连忘返于如黛含烟的远山近水,纵情撩拨那颔首含笑的一草一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当然,石碌矿山公园是我最钟情的去处。在这里,我徜徉在遮天蔽日的树冠下,微风从南边的山里吹来,带来一股沁入心脾的清凉。静坐在洁净的石凳上,静观着湖边大树的长势,传说中的连理枝在这里根本不是传说,树根紧握在地下,枝叶相触在空中。在这浪漫的连理枝下,我相信,曾经有过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也曾经有过风情月债的苦涩辛酸。拾级踱步在文化长廊上,耳边隐隐响起儿童游乐园里昔日的喧闹声。在一棵大榕树遮掩下的两层白楼,是当年的图书馆和培训基地,这里曾经攘来熙往,寄托了多少人的梦想和追求。走累了,我或者舒坦地躺在如茵的绿草地上仰望着天上缓缓飘过的云彩,或者坐在人工湖九曲桥上的凉亭里,倚靠在长椅上,聆听老一辈矿工李师傅或王师傅讲述这座矿山的陈年往事,领略他们创业的艰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这座占地120多亩的矿山公园,自然没有城市公园那般规模宏大、多姿多彩,我钟情于它,是因为它是一部无字的巨著,有着迷人的史诗般的色彩,它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变迁,镌刻了矿山几代人创业的历史和生活,是中国钢铁发展史上的一束耀眼的花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矿山公园始建于1964年。那一年我正好上子弟中学,学校接矿里通知,组织学生在星期天参加义务劳动,挖建人工湖。当年的劳动场景,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人工湖的工地上人山人海,有来自各车间的工人,还有子弟中学的师生。没有大型挖掘设备的帮忙,靠的是一锹一铲和肩扛手提。工地上,工人们挥舞着洋镐和铁锹,呼喊声、锹铲触地声响成一片,呈现了我们在苏联电影中见过的非常熟悉的劳动场景。也许是考虑我们这些学生体力上的原因,在分工上我们的任务是把工人们挖出来的土搬运到岸上去。我们于是排成几条长龙,把挖出来的泥土一畚箕一畚箕地传到岸上。好像用了不到两、三个月的时间,通过这样一场上下动员举全矿之力的义务劳动,硬是一锹一铲地把一块平地挖成了一个20多亩的深湖。矿工们还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依山势建起了一座拱桥,营造了小桥流水的江南情调,人工湖便以拱桥为界分为南湖和北湖。湖的东西用一座九曲桥相连,也蕴含着很深的寓意。中国民间有走曲桥的风俗,寓意走过九曲十八弯后,将会送走曲折与困难,同时迎来顺利和平安。九曲桥两端各一座红樑碧瓦的水榭亭台,倒映在碧蓝的湖水中,更是凭添了这座小公园无尽的诗情画意。 在后来的日子里,当游园的人们站在九曲桥上,看着一对对恋人支撑着雨伞互相依偎在轻舟上,轻划着双桨从拱桥下缓缓驶出的一瞬间,禁不住惊叹,在南国边陲的矿山公园里,竟然也有如此曼妙唯美的江南胜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走过拱桥,向南拾级而上,依次是旱冰场、灯光球场和游泳池。篮球是石碌铁矿非常热门的体育项目,不但有着一大帮篮球运动爱好者,而且还有很多位一下场就受到粉丝们欢呼的球星。每逢星期六的晚上,矿工会都会在这里举办两场赛事,灯光球场在这一天的晚上总是亮如白昼,看台上早早就人头攒动,球场周围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急切地等待着中线跳球的那一声尖厉的哨声吹响。犀利的进攻和得当的防守总会博得观众席上的频频喝彩,一场场精彩的比赛,使得矿工们一周的劳累和紧张得到充分缓解,当然也少不了对双方球员的进攻和防守以及战术配合进行评头品足。当最后一场比赛终场的哨声响起时,人们齐齐站立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对球员的尊重,并带着观赏精彩赛事的满足感四散而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灯光球场的西侧是一个长50米宽25米的标准露天游泳池,游泳池的北头还设立了一座五米跳台,这样超前的体育设施,在当时海南岛落后的社会经济发展条件下,在县域一级是绝无仅有的。我就在那时成为游泳集训队的一员。我记得集训队的教练是一位名为占秀统的海口人,在他向我们讲授训练要领的时候,我看着他那一身被晒得黑亮的皮肤,上下匀称的身材,布满全身彰显男性美的肌肉,还有下身那件凸显性感的游泳三角裤,不由地对自己这羸弱的身板自惭形秽。在他的指导下,我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但提高了游泳技巧,而且强壮了自己的体魄。当时的一部彩色电影《女跳水队员》的主题歌:“风里锻炼雨里考验,我们是一群展翅高飞的海燕。在波浪里出没,在碧空里盘旋。练就了一身胆,样样本领都过硬。千难万险都不怕,下苦功在少年”是我们最爱吟唱的歌曲。从那时起,游泳也因此成为我一生中最喜爱的运动项目,到如今还乐此不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公园的西侧是一座大约可以容纳600多人的阶梯型电影院,电影院门口的那尊存在了半个多世纪的毛泽东主席眼望北方挥手的白色塑像,至今仍然是许多南来北往游客的打卡之地。矿工们在电影院里经历了这个时代的变迁,他们为“天仙配”、“刘三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心生感动,为“祥林嫂”、“林家铺子”的命运多舛而唏嘘叹息,为“冰山上的来客”、“英雄虎胆”的英雄壮举无尚崇敬,也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八大样板戏嗤鼻厌倦。在这个空间里,曾经飘散过百花齐放的芳香,也曾经出现过万马齐喑的窒息。当电影院里《庐山恋》中的一对情侣周筠和耿桦突然的惊天一吻发生的时候,与电影院一路之隔的梦园歌舞厅那轻柔曼妙的舞曲随即飘荡在矿山公园的夜空,那些在舞池中踩着舞步的红男绿女,终于在这个时刻,把这个时代最灰暗的那一页在轻歌曼舞中翻了过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电影院也是共商石碌矿山发展大计的地方。每一届的党代会、职工代表大会都在这里召开,在这里,矿领导定期向职工代表报告工作,阐述矿级领导班子的工作构想,职工代表们对工作报告进行审议和批评。在这里,矿工们的意志和呼声得到重视,合理化建议得到采纳,当家做主人的风采得到充分展现。在我担任车间主任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亲聆过一位老矿长侃侃而谈组建十大公司的发展战略构想,其中的拆船公司引发了我的思考。没过几年,当我接受省委组织部的考察谈话并要求我谈谈县域经济发展思路的时候,我除了阐述恢复作为原八大渔港之一的昌化渔港的地位并打造成重要的海产加工基地外,还借用了老矿长在电影院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战略思路,表述了建设拆船基地并扩展到修船和造船集约化的构想。昌江县政府在1992年前后曾经招商引资成立了昌化港开发建设总公司,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力图清淤疏通被昌化江冲堵在出海口的流沙,恢复昌化港的通航功能。遗憾的是,终因种种原因,这个构想没能实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尽管很多年过去了,每次路过这座电影院,我的心里总保留着一种神圣的情感。我想,它不但对于我,也对于每一个在这里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它永远是我们心里那座屹立不倒的丰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多年来,石碌铁矿一直是文化气息极为浓厚的矿山企业,这座矿山不仅拥有着庞大的知识分子群体,职工中也有着极其良好的读书风气,而且还有一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这座图书馆就坐落在矿山公园的西侧白色的两层楼里。在这个小图书馆里,我们吮吸着知识的养分,可以与世界科技交流,在工作中遇到的难题,来到这里可以找到答案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图书馆白天和晚上都开放,在开放的时间里,这里虽人来人往,却也井然肃静。在图书馆的前台,我们用手指轻轻地拨拉着图书目录的卡片,查找自己要借阅的书籍,然后用一张小纸片写下书名,交给我们都亲切地叫做江姨的图书管理员,江姨总是很快地用她那招牌式的微笑把我们要借阅的书交到我们的手上。后来到了省城工作,我也会时而到省图书馆借阅图书,时代进步了,虽然有了电脑查找的快捷和便利,却很难再觅见江姨那春风和煦般的微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每年的春节,矿山公园便迎来最喧闹最喜庆的几天。男人们穿上一年中也难得穿几回的西装,并笨拙地系上领带;女人们从衣柜中拿出最靓丽、平时都舍不得穿的压柜之宝,在穿衣镜前搔首弄姿,前后端详;孩子们也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光鲜亮丽地到公园参加游园。在这几天,矿工会的工作人员忙得脚不沾地,为的是让辛劳了一年的矿工们得到最大限度的满意和开心。电影院旁边的空地上,一早就被各商家摊档占满,卖小吃、卖玩具、卖工艺品等各色各款商品的比比皆是。在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上荡着轻舟的男女老幼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平时还半遮半掩的情侣,在这个欢乐的日子里便大大方方地相互依偎在湖心的轻舟上。文化长廊旁的儿童游乐园,每天成为孩子们玩兴难尽的地方,孩子们坐着碰碰车、过山车、木马轮,开心地发出欢乐的尖叫。邻近的县份如东方、白沙、儋县的居民也携家带口慕名而来,使得这个小公园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及至今天,许多上了大学并在外地就业的孩子们,仍然忘不了这座曾经给他们的童年带来开心欢乐的小公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最近这些年,我时而还去矿山公园里散散步,公园里那绿树成荫的环境,现在成了矿工们早晚健走的最好去处。当我坐在九曲桥的亭榭上纳凉的时候,在不经意中突然发现,坐在我面前与我聊天的多是一些和我差不多同龄的退休矿工,那些看着我长大并经常在这里给我讲述矿山创业史的李师傅、王师傅和陈师傅却再也见不着人影。问起来,同龄人告诉我,那些老一辈的矿工们都已经相继离世。顿时,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悲凉,怅然地慢慢转过头去,久久地看着湖边那些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这些大树在当年建园的时候都是些小树,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长成了如今的挺拔参天,而且在不远处有两棵已经枯死。突然,我的脑子里想起了距今1400多年前南北朝时期文学家庾信的《枯树赋》里的最后两句,嘴里随即低吟起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然后仰头望天,一声长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每一次的矿山公园散步结束离开的时候,我有时在想,在未来的岁月里,当那些公园的建设者们都成为古人以后,江湖上是不是还会流传着关于这座小公园美丽的传说?</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