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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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在治疗记录的基础上写下它，是留给自己以后看的，想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下当时的过程，状态、心理，感受等，写的很长读起来不顺只适合自己，下面是抽取部分内容整理成的。

我的妻子我的爱人(2021.9.19)

（简化1.2）

她这辈子活的很累很累。

她照顾过7个老人: 双方父母，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有街道的一个五保户，她十四、五岁就给这老太太挑水打扫卫生，直到三年后老人去世。

她的职业是护士。 三十年前，医生说她这种体质容易患癌，因为免疫力低于正常人平均水平。去年9月离开衡阳去长沙湘雅前，她忍着高烧(肿瘤热)在百岁母亲跟前道个别，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大家廷里每个人都得到过她的关心帮助照顾，家里的老人都离不开她，她长期照顾她的爸爸妈妈，她是给累死的。

她的头发掉光了。她封锁消息，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她患病的事实，她不充许我拍照，她病中留下的照片很少，她不想让熟人知道她的病情，更不愿意让别人在背后议论她的病态，她不喜欢别人看她的笑话，她想让别人在想起她时，呈现的是过去最光彩的一面。她很漂亮，有的护士偷偷观察她，赞叹"长的很精致"。当知道她是她们的前辈时，都非常尊敬她。

在病房，有一天她轻轻说:“这辈子帮过很多人，……"。话没有说完。我猜此时她的心境是有些凄凉的。是的，不管是看病还是开药，也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找上了她，都会一心一意的把事办了。帮完了就完了，不会记住是谁什么事。

我们从没有过互相猜疑的时候，更没有过相互算计的事情，我相信她就跟相信我自己一样。她安排和操劳了几乎所有的大小事情，我依赖她，离不开她。在户外群里，每当我们走出去，常常被认为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在这一刻，我能感受到她心里是非常愉悦的。

在确诊后的近十个月里，无论大小事，我力求完美的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的一切。我责无旁贷。我毫不吝啬的付出全部体力精力，去报答她三十多年里对我的关爱。第二次切淋巴瘤活检后，她再也无法洗澡了，我只好经常给她擦洗全身，无论高烧后出了多少汗，最后她身上一点味也没有。

后来医生告诉我：“交谈时她跟我说：‘我不想花太多的钱，想给他多留一点，让他以后日子过的好一点。’这个话她不止跟我说过一次，跟护士们也说过，最后都反映到我这里来了，在科里，我们都看见了你是怎样照顾她的，夫妻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值了。”

在我最累的时候，我想如果她走了，我就解脱了，我承认有过这样的念头，现在我身体解放了，可是身边没有了她，再也见不着她，哪怕是重病的她，精神反而更加压抑更加沉重，我没有丝毫的解脱感，不是那么容易解脱的。我们18岁离开父母下乡，儿子18岁离开我们去上学，而我们不分彼此厮守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是这两者之和，没那么容易把她忘掉的。

她满怀活的欲望，不甘心得这种病和这种病的结局。不知怎么，冥冥中我常常感觉她受到了亏欠，她痛苦的走了，而我还活着，这似乎有些不公平，似乎应该为她分担更多的苦难，才会平等一些，想起她的时候，我的确有这种感觉。我说的是真话。

她前后做了9次化疗。在2至4天的化疗期中，间隔着不断的打护肝，护胃，护心等药物，但还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每次化疗后，体质会非常明显的下降一个等级，第三次化疗后再也不能走路了。如果不打化疗，如果不控制住癌细胞，那么每天两次以上的高烧，剧烈的咳嗽，后期的癌性痛疼等等，将会更加难熬。3月份腹水严重，肚子胀的如皮球般硬，腿和脚面浮肿，她说“我的脚要被撑破了！”，又进行第二次腹水引流插管，黄色的腹水都是蛋白质，吃的东西远远补充不了流失的，以后每天1000毫升左右的腹水，先抽空了脂肪，再抽空了肌肉，然后抽空衰竭了内脏。到最后，腹水是呈红色的。

在她最后的意识中，心里一定在反复说:"对不起，我要走了，祝你，祝辰辰，祝我心爱的孙子，奶奶最放心不下你，祝你们幸福，你们要活的好好的……。"

她不在了，只剩下孤独。她不在了，我心中也失去了光明。

骨灰全部洒入湘江后，才觉得她己经走远了。过去对她依赖的太深，以后有事再也没人商量了，默认的白头偕老不存在了，不会再有个一模一样的她，世上只剩我一人。

治疗记录

20年:

3月，她感觉全身痛疼，……（略）

4月，脖子淋巴结鼓了，有痛感，看病，……（略）

5月，全身关节痛疼非常历害，住本院风湿免疫科，所有风湿检验全部正常，肺部CT有隐约……（略）

（略）……

8月底，晚上彻夜咳嗽。（略）……

9月初，住本院，肺部CT （略）……，肺炎，病因不明，5天后建议去上级医院 （略）……。

衡阳附一呼吸科室的医生仔细看过出院诊断证明特别是CT片子后认为病因复杂，不愿接收，只好住进附一风湿免疫科。第三天后，病情陡然恶化，开始每天发2次40℃高烧，平均10小时一次，第四天开始抽胸水……（略）

以后的日子非常难熬，我与她相伴，练狱般的活着。（略）……

遵照衡阳附一医院的建议，她发着高烧，背上插着肺积液引流管，来到长沙，很不容易地住进湘雅附二急诊科留观室，等待PETCT和淋巴结活检。 （略）……，确诊：血管免疫母细胞T细胞淋巴瘤，……浸润……弥漫式扩散……（略）……，继续在留观室等待血液科床位，（略）……。转到血液一科，第二天，做骨穿，主任和医生看到结果后同时对我说：四期，已经不可治愈，选择一下，还要不要做化疗？……

（略）

21年:

转入株洲中心医院血液科，……

（略）

1月3日，………

（略）

株洲中心医院血液科老主任是个博导，研究项目包括这种病，方法是先抽血并再切除二个淋巴结，送北京分析DNA、T细胞、以及癌细胞表面抗原等，再抽取亲生子女血液，分离出健康的免疫T细胞，培养改造成靶向的，单靶点和多靶点的专用制剂。有点象后来网上才出现的那种120万一针清除癌细胞的“CAR_T”疗法。并说科里己经做6例成活4例，成功率66.66%，（略）……

打电话询问第一例成功患者，了解情况……

（略）

……不到一个月，儿子为母亲抽了上千毫升血……

（略）

……总共进入了二次层流室（无菌病房），进行了两次细胞治疗，结果都无效。这种癌症恶性程度太高了。这种细胞治疗有效的病例都是三期的，而她是四期。……

第二次从层流室转普通病房后，输血和输血小板己经没有意义，什么都缓解不了，白细胞血小板几乎为0，医生说再输就有抗体了。

她果断的说：出院！回家！

（略）……

回家后，……，我生怕她腹水管子堵，小心护着。几天后，她的牙龈开始出血，又过两天，不能吃咸的，刺激牙床痛，再过两天，甜的也不能吃了，也是刺激牙床……

（略）

6月30日（最后一日），……

……昨晚上她一直都在出汗，却没喝几口水，头上刚擦干，不一会又是密密一层汗珠，似乎要把全身水份排干似的。一会说要尿，一会说大便。她什么都没有解出来。……

早上，我帮她喝下一碗奶粉，两分钟后突然全喷了出来……

（略）

……我跟她说，听你的，你现在想去医院治疗，我们就去，你不想去，我守着你。她的手脚是冰凉的。

她说“明天去血液科门诊开点止痛药吧，多存一点以后用”。这个时候，她依然想把事情往好的方面、长远的方向想。

一小时后，她突然张口说：“送我去急诊科！”……

（略）

这次出院医生说每12小时吃一片曲马多(止痛片)，她不愿意，说:"我要少吃，不能上瘾，不然我以后怎么办？"出院3天左右胃又痛了(肿瘤痛)，她想试试不吃药，能不能硬扛一次。她一直轻声哼着叫着，到了晚上实在忍不下去了，要我把她扶起来。她转过头，痛苦无助的看了我一眼，满头大汗憔悴无奈的神态，令人心碎。我知道，这个场景己经深深印入我的脑海里了，永世不会忘记，刻骨铭心。

她想活下去的意识非常强烈，她一直是这样。她经常一边想一边说: 等我好一些了，我就打算怎样怎样。一副向往和认真的样子，让我心里非常难过。她还想跟过去一样，嘻嘻哈哈，快快乐乐，风风光光的活着，我知道她太想太想了。我过去一直想尝试跟她谈谈怎样看待生死，但做不到，她的思路跟我不太一样。我后来终于明白，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我跟她谈这些。她不让我在她面前唉声叹气，不让我表示出难过难受的样子，说这样扰乱她的心情，影响她的情绪。的确是这样，如果我表示出伤心难过，她会更加伤心难过。她本性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的主治医生也说:"阿姨是个很聪明的人"。

（略）……

她过去是护士。她反复跟我说不要进IC∪，失去意识就拔管，无抢救价值就不要抢救，不然都是骗钱耗钱的。

（略）……

我想在来医院前，她应该已经想到了最后的结局，所以说不去血液科了，还是去急诊科吧。

下楼抱上车后，她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我把她放在急诊科病床上，她静静的躺着，闭着双眼，问什么都不愿表示，任由医生护士忙着……

……，等我再看向她时，突然发现她的眼睛睁开了！看着墙壁……

 在最后的意识中，她心里一定在反复说:"对不起，我要走了，祝你，祝辰辰，祝我心爱的孙子，奶奶最放心不下你，祝你们幸福，祝你们都好好的……。"

医生说现在她还有些意识。我和辰辰守在边上握着她冰凉瘦骨嶙峋的手，尽量说着话，然后娟娟来了，宝贝刚考完试在家里。监护仪上的心跳开始在40左右徘徊，然后在30左右徘徊，嘴角抽动停止了，心跳曲线有些杂乱，又过一段时间成一直线。

我和辰辰给她穿好衣服，带来的这套灰色小花睡衣就是她喜欢的，也是我最后打算给她穿的，里面宽松的套头短衫是我早晨刚换的，原来穿的被她喝下去又喷出来的牛奶润湿了。她一直不穿内裤短裤，解手不方便。这次来之前，我还是做了些准备的，最后该穿的我都带来了，现在穿上我带来的小圆红点内裤和袜子，内裤和内衣是同类型配套的。所有的都是纯绵的。头上戴上她喜欢的蓝色头巾。

她在天上看着我。

她身体的颜色渐渐变了。那还是她吗?

火葬厂静悄悄的，就我们几个人。打开布袋，我和儿子最后看她一眼，然后推进去了。

在病房，有一天她轻轻的说:“这辈子帮过很多人，……"，话没说完。是的，不管是谁，认识的不认识的，也不管是看病还是开药，她都会一心一意的把事情办了。她照顾过7个老人：双方父母，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有街道上的一个五保户，在她妈妈的支持下，十四、五岁开始给这老太太挑水打扫卫生，三年后放学回来去老太太家，街道干部堵在门口，要她以后不用再来了。她妈妈，百岁老人，大部分时候都由她在管。全家每个人都受过她无数的关心照顾，她不计代价的把自己奉献给了全部家人。我知道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得到多少，我知道她这辈子活的很累很累。照顾家人，帮助别人，与病魔争斗，她把自己熬干了，她是被累死的。

第三天，衡阳石鼓书院岸边，当年她爸爸骨灰的抛洒处。我打开盒子，雪白的骨头，骨芯却是黑黑的，脑子浮出一句话，"这都是毒素啊"，骨髓有癌细胞是癌症四期的标志，即病入骨髓。我把大块骨头捏碎，手上感觉到她熬到了最后，身体里己经毫无养份了，真正是油尽灯枯。她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去，她尽力了。

（略）……。

我把她身体的最后留存洒入湘江，永远与她爸爸在一起。

她们父女感情挺深的。她经常对我说“昨晚又梦见我爸了，……”

整整一个月后，她的百岁母亲不声不响的去世了。在十一个月中，没人敢告诉她女儿的任何真实情况，可是“母女连心”，她一定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

登南岳看雾淞，肩包，登山杖，冰爪。

2013年4月17日清晨6点44分，登上湖南道县都庞岭主峰韭菜岭，海拔2009.3米，随便薅把草当韭菜拍照，脚下水泥块是测量基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