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松圃先生圹志琐记

王建秋

清征士庄松圃先生圹志琐记

王建秋

多年前曾与友人作伴，拜谒瑶岙东馆庄松圃先生墓。墓系新修，立一旧碑，是松圃先生圹志，勒石于民国三十二年（1943），张侯佐先生撰文，张云雷先生篆额，胡奉尘先生书丹。碑文无一漫漶，锋芒如新，恭楷书录，笔带隶意，清刚古茂。又墓旁斜倚二石残联，上书“生前手自开幽径；没后魂当□□□。”上款“雁荡老人自题”，下款有阙，“胡天僕”三字尚清晰，系松圃先生为自营生圹所作联。行草书就，个别字结体奇崛，亦胡奉尘先生手笔。先生书法，各体皆工，喜以周秦字法入书，出以汉隶，古雅可爱。邑中宿儒郑澹如赞其书法，以陈禧（云秋）作比，云“不图吾邑内跳出两人来，谓云秋天僕两先生也。”那段时间我们在疯狂寻找胡奉尘先生手迹，可惜所见均一些零星石台门刻联。最集中者，慎海翠云寺旁卢霞九先生墓，也数句墓铭、几对对联而已。似如此整篇文字，洋洋大观，实属罕见，故出纸传拓，剪粘成册，绘图乞跋，好藏之金匮。

松圃先生晚年自撰有《雁荡老人年谱》，据觉晓先生介绍，这部年谱之前命名为《鸿爪记》，是先生逐年记录的个人经历，准备留给子孙，并不打算公开的。在一九六〇年夏天，这部年谱机缘巧合，由专门搜集古今人物年谱的上海文史馆馆员秦翰才先生所征集，现藏上海图书馆，故有幸得以留传。现据年谱，与碑文中先生履历一一对应如下：

先生出生于清同治八年（1869），原名良瓙，参加生员考试时更名以临。号松圃，又作松坡。民国十年（1921）任雁荡林业分会会长时又自号雁荡老人。光绪十五年（1889），以县试二十一名、府试十七名、院试第二名考中生员，入府学，时先生二十一岁。次年设馆授徒，从其学者有余献之、蔡旅平等。八年后，考得一等生员廪膳生。先生先世自福建泉州迁徙温州平阳藻溪燕坑，再迁乐清清江靖江。在先生三十六岁时，因慕云松、荡南遗迹，举家自靖江迁来虹桥瑶岙。

科举废除，先生锐意办学。三十七岁那年与廪生朱仲麐（虞宾）创办瑶岙铸英两等小学校，从学者七十余人，其中优等生如黄塘周砺夫（砥）、峃前连泮林（茹）、杏庄吴观光（应清）、埭下陈吉新（若瑟）、良园蔡旅平（澂）、瑶岙朱铎民（镜宙）等。第二年，任东乡高等小学校监工董事并兼办文案。

东乡高等小学校由杏庄吴孟和（桂芳）倡仪创建，并得富户倪文西、周焕西支持，选虹桥沙河垟心为校址。原先占地五亩，系倪文西家田，一九〇六年夏奠基。协理董事五人，松圃先生外，尚有瑶岙朱仲麐、杏庄胡奉尘（铸因）、杏湾吴明甫（一元）、信岙方升侯（一靖）等。由吴孟和总理，联名报县，知事何士循为之批准立案。二年后，新校落成。又由吴孟和、倪文西、周焕西等捐田三百余亩为学田，作为学校常年开支经费。校舍有楼房五所，平屋二十余间，拓基十二亩馀。校内凿有水池三方，储水畜鱼，前后左右夹植花木。门前有大操场，规模为当时全县之最。原址即是现在的虹桥中学，笔者年少时曾见过那个荷花池，池边花木葱茏，有圆洞门，清谧深幽，可惜现已片迹无存。刘之屏先生有《乐清东乡高等小学校碑记》，抄录一段，见其规模：

吾邑高等小学四区，其中官立者县城，公立者西乡、大荆及东乡。东乡创于光绪乙巳，在虹桥镇之沙河。董其事者：吴君桂芳、庄君以临、朱君虞宾、胡君铸因、吴君一元、方君一清。助巨金，捐田亩，逾年而成。拓基广轮十二亩，中建大礼堂，楼上分左右讲堂，讲堂之四隅，建洋式楼房四幢，西北隅为讲堂，馀为讲员学生之寝室。又西平屋十余间，为厨房饭厅。南为大门，东南为操场。凿方池三，引水蓄鱼，夹植花木，为学生游息之所。四围环以甓垣，规模宏敞，巍然奂然。且夫形式者，精神之表也，观其形式，足以想见其精神之美满。

乐清东乡高等小学校

光绪三十三年（1907）乐清设立劝学所，先生被举荐为东乡劝学员兼劝学所文牍，当时总董兼县视学的是大荆曹文昇（志丹）先生。宣统二年（1910），与西乡高谊（性樸）一同以浙抚增中丞奏保“孝廉方正”，授六品顶戴，晋京考职。辛亥革命后，自京师回归故里，任乐清教育会副会长，时高谊任会长。

民国元年（1912），西乡冯豹（地造）为缙云县知事，其为改革吏治，尽荐维新人士入幕。举松圃先生为参事兼教育科长，同为举荐的尚有刘之屏为民政科长、郑炳南为会计、郑问樵为书记兼收发员、高澂（玉衡）为承审员，均乐清籍人。期间冯豹调任临安於潜，由松圃先生代理县政，颇有政声。后知事不可为，宦意顿消，抽身告归。以“彭泽归辕”典故，颜自家瑶岙居宅为“归省轩”。缙云友人赋诗赠别者众，归而裒成《五云归来酬唱集》一册，并倩同事刘之屏作序。刘之屏（1856—1923），名恢，字吉安，一作久安，自号梅花太瘦生，别署复初老人，清廪生，乐清湖头乡前窑村人，有书室名为“盗天庐”。是册酬唱集今已无存，刘序前承张炳勋老师抄示，因《盗天庐集》无收是文，故为转录如下：

诗者，心之声、性之花也。故古人于友朋晋接之间，多赋诗以道其意。或美或刺，或歌或哭，无不各尽其情。予于民国元年，与庄君松圃膺故人冯地造荐，任缙云县掾属。庄君为参事，予为民政科科长。予任职半年，辄辞归，缙云诸友赋诗赠别者颇不乏人。庄君连任三载，两次代理知事，颇著成绩，舆情浃洽。其归也，各有依依不舍之情。马首一东，骊歌载道，阳关三叠，诗句盈编。想古人旗亭之会，河梁之别，无是过也。庄君归而裒集之，并附以邑友人和作，得诗若干篇，署曰《五云归来酬唱集》，甚盛事也。

今者人伦攸斁，文运陵夷。朋友往来酬酢，尽如水月风花。予读斯编，恍然如闻空谷足音，且喜而且悲也。缙云仙都有鼎湖，相传为黄帝登仙处，群臣攀龙髯而泣，至今遗有龙须草，是耶？非耶？予谓古今人情恐不甚相远也。因书数语以志鸿爪之遗云，是为序。

刘之屏应冯豹荐，赴任六月即辞职回乡，有《缙云游草》四十一章携归。松圃先生为题辞曰：

昔年同客五云中，吏治诗才拜下风。不道季鹰无宦意，秋来鲈脍忆江东。

茫茫宦海早抽身，勇退如公曾几人。愧我雁山赋归隐，桃花迟过两年春。

犹记掉头径去时，归车既驾复迟迟。山灵惜与先生别，点缀溪山借好诗。

彭泽归来酒满樽，重将文字细评论。人生到处飞鸿似，一卷长留作爪痕。

刘之屏离任，据说是与冯豹落落寡合，具体何因无可考。刘辞归后，冯豹满腹苦衷，有口难言，有诗《寄远》：

苦气吸满腹，有口吐不得。问笔笔不毫，问墨墨不黑。空遗薛涛笺，泪滴痕斑色。持此寄故人，恐贻故人惑。不如焚之火，而我绝消息。

后松圃先生复应学生朱镜宙荐为书记官，走任南京，半年后卸任。既而北游，重踏旧京，南下苏皖，一路山川形胜，均形诸诗篇。先生及身裒成《龙山草堂诗集》，惜毁于十年动乱，今不得见矣。高谊为之序，参见《高谊集》，此处不录。

民国十一年（1922），松圃先生被选为乐清县议会议员兼书记长。先生热心乡邦文献，特别心仪嘉庆时虹桥诸生瞿霁春（1771？－1812），竭十余年之力，搜其遗作七十六篇，结集《朗斋遗草》，民国十年（1921）由瞿氏后人捐资刊行。又为纂修《瞿氏宗谱》，于瞿振汉反清颇加赞颂。

先生二十三岁上娶江沿母舅胡世金公女，料理米盐，不辞劳瘁，结缡六十九年，罹病撒手尘寰时先生已九十一岁，有联悼亡，倍觉凄酸：

享寿八旬逾四岁，耳尚聪，目尚明，少予更七龄，病胡不起；作嫔六十又九年，事必告，食必问，临终无一语，情何以堪。

翌年，先生亦卒。

张炳勋先生题跋

为松圃先生圹志撰文的是张侯佐先生，字次璆，又作次镠，生卒年不详。少从董竹亭先生习举子业，邑廪生。又就读于梅溪书院，受业瑞安陈介石、泰顺周丽宸诸硕儒。与谢茗轩、孔次言等结“志圣学社”，切磋学艺，以友辅仁。民国初入瑞安知事莫叔未幕，任县署科长。又以浙江省民政长屈映光荐入京，应知事试，不第南归。民国四年（1915）任乐清县城高等小学校长，五年后被浙江省第十师范学校聘为国文讲席。又十余年，乐清县城高等小学学潮迭起，教育当局请先生从中斡旋，始得平息，故又委先生再任校长职。

先生先世自曲江迁永嘉再迁乐清后所，以侯氏祖入继，故双姓张侯，有诗：

曲江风度压名流，二谷才华轶九州。祖德遥遥惭数典，吾生碌碌等浮沤。壮游未竟侯邑学，衰落徒工平子愁。旧物青毡今已冷，传经敢望有千秋。

民国七年（1918），次镠先生念十一世祖侯一元所修《隆庆乐清县志》已不多见，虑手泽之失坠，出赀以石印仿印三百部，以广其传。刘之屏为作跋云：“当此绝续之交，而次镠能振而举之，可谓数典不忘者矣。”

可怜晚年家庭遭变，缘张家与一方姓邻居因门前一棵榕树结怨。是方姓老翁为一董姓人所蛊，一日于桥头专等先生长子选秋下班，拦之同沉桥下，人谓“一株榕树三世仇”。有沤庐主人虹桥金炳南（昆生）先生所作《联语杂录》，载文涉及此事：

选秋系次璆明经之家嗣，毕业北京大学，生平勇于任事，不无积怨，突被仇家扭入水中，两命均亡。噫！怨毒之人于人甚矣哉！时方两造涉讼，措词颇难下笔，只得以活语出之：

精禽有石难填恨；河水无情不解冤。

直至解放，民气澎湃，先生以地主身份，又兼有上述命案牵连，遂被镇压，年逾七旬，身后藏稿飘零。

次镠先生有子四，长选秋，曾为县党部秘书。二子干平善画，倪亚云先生曾从其游。三子臂残，以与人占卜为业。幼子逊之，曾为温州中学教师，也能诗。一日，朱毅夫先生与张炳勋老师坐谈，恰张逊之来，毅夫先生出示怀乃父诗一纸，张逊之持笺当即，潸然泪下，此张炳勋老师谓亲眼目睹者。

民国三十二年（1943），即松圃先生七十五岁那年秋天，自营生圹于白龙山东麓瑶岙岭下。因念与次镠先生共事有年，也深知其行谊，故生圹建成，遂倩次镠先生为之作志。

圹志篆额四字“自有千秋”，署款“张烈”。张烈即张云雷先生（1883－1977），原名守铭，后名烈，字云雷，一字贞箴。虹桥汇头人。村近有石帆山，故又别号石帆山人，中年以后，作书常署“石叟”。先生书作现存世者不多见，仅几纸诗笺信札而已，大都作小楷及行草体。似此小篆殊少见，当为至宝。

张云雷先生

云雷先生年少时曾读书杏庄，与胡奉尘同窗。清廷废除科举后，就学乐清中学堂，同学中有卢霞九（敏），时黄仲荃（式苏）为主任教席。后入温州艺文学堂。光绪三十一年（1905），得倪文西资助，与温州周孟由（寒香）、乐清叶晓南等东渡日本，留学早稻田大学师范科，期间参加同盟会、光复会。

三年后毕业，与好友陶成章、黄群结伴归国，闻清廷已将其列入捕杀革命者名单，遂避走南洋，抵爪哇泗水（今印尼东爪哇省会）。协助泗水华侨商会办《汉文新报》，鼓吹革命。宣统三年（1911）回国，在温州开光复会，争取地方军政要员和士绅对温州光复的支持。时陶成章方组织浙军攻南京，为之往返苏杭，从事联络。民国元年（1912），为浙督府参议，时蒋尊簋（百器）任浙江都督。是年五月，国民公会和民社党合并为共和党，黎元洪为总栽，云雷先生负责浙江党务。后被选为浙江省第一届议会议员，复选为国会参议院议员。第二年，袁世凯将共和党、统一党及民主党联合组成进步党，选黎元洪为理事长，梁启超、汤化龙等九人为理事，云雷先生任总部庶务。后黎元洪任大总统，云雷先生受聘为总统府顾问。云雷先生当年自南洋回国，途经上海时与柳亚子相晤，加入南社。旅京期间曾参与南社北京事务所临时雅集，纪念一个月前遇刺的宋教仁。云雷先生与近代风云人物颇多交集，多起历史大事件乃先生所亲历或目睹者。

张云雷先生手札

民国十一年（1922），在北京忽患伤寒症，一度让德国医生也为之束手，一病几殆。无奈请上海印光法师为其“圆光”，托福佛法。病愈后，感国事日非，人心日变。对民国政治的失望，又加上身体健康的原因，渐渐从激烈的革命者转而为虔诚的佛教徒。离京居沪期间，从印光法师学佛，法名师宏。是年冬，辞时事新报馆经理职务，返回故乡虹桥，与胡奉尘、胡益三、吴莉宾等筹创净土堂，即居士林。次年九月，净土堂落成，请印光法师为撰《乐清虹桥净土堂序》。又高谊有《乐清居士林记》，下面抄录一段，以见其缘起及规模：

予往年与居士胡君凤群、张君云雷，相晤于日本，两君方志进取，未曾奉佛也……是时张君返国，旋以参议被选，赴京。而胡君正谋筑林，愿与叔父益三先生各捐田五亩为林址。于是吴藜宾居士倡捐筑林费一千元，张君捐三百元，胡君由是广向慈善家募集，约共得三千元。岁壬戌，兴工筑大殿，旋于殿南北先后各筑楼房五楹，北右筑香积厨五楹，四周缭以墙垣，而井其中。时张君适南归，并将他旧室移筑为殿东正室，以通出入，而以他旧舍移筑于殿南五楹之右，殿中塑释迦牟尼世尊及弥陀、观音、势至诸菩萨，供人膜拜，北楼塑吕仙，南楼塑维摩，阅三年工竣，开林之日，会者五千人。庚午，吴夫人复承夫志，愿拨田三百亩于林办公益，居士乃于殿北右筑楼房三楹为养老所，北左筑楼房三楹办孤儿所。乙亥，设国学社，聘刘公厚庄讲《春秋》。今岁，居士邀予续讲国学。每日梵呗方息，而文史继之，书声琅琅，常与喃喃之经声相答也。

那年居士林聘平阳刘绍宽（字次饶，号厚庄）来讲《春秋》，去虹桥车站接站的就有庄松圃先生。时刘绍宽在日记中有记：

同胡天僕君乘汽车往乐清。八时乘汽船过瓯江北岸，九时上车，十一时半到虹桥。……张云雷、庄松坡、徐缉之诸君皆在车站相迎。（《刘绍宽日记》民国二十四年二月廿四日条）

可证松圃先生晚年与云雷先生、奉尘先生相从甚密。其时他们常有诗简往还，松圃先生长云雷先生十四岁，故云雷先生尊称其为“庄松丈”。民国三十一年（1942），余献之（砚如）、仇涟清（超）倡建雁山鸣阳诗社，余献之为社长，社友有松圃先生、云雷先生及朱铎民、赵丹秋、萧仲劼等人。芙蓉北接雁荡，南通清江渡，黄金溪一带风光如画。一日，余献之选定马尾瀑、船尖峰、眠牛岩、天螺峰、面壁僧、仙拖船、清江旭、斜阳岭、明珠屿、金溪桥为“芙蓉十景”，作七绝十首，邀诗社同仁唱和。云雷先生亦赓韵，题为《芙蓉十景漫咏次余冷叟原诗并呈粲政》，诗下自注：“均咏实之诗，留为纪念，以录庄松丈、余冷叟先生教正如何？甲午六月观音成道日石叟稿。”知云雷先生是诗曾另抄一纸寄松圃先生，估计当时松圃先生也应有和诗。

一九五二年，乐清土地改革的第二年，时松圃先生、云雷先生已被划为地主，受乡、村政府管制。险些被镇压的两个老人，苦中作乐，在十二月初七，松圃先生八十四岁生日那天，云雷先生有诗寄松圃先生：

雁荡山中一老翁，诞生八四寿如嵩。精神矍铄人争羡，步履康庄耳目聪。

携杖逍遥到市场，好将古学共商量。老来勤念弥陀佛，语语精诚更特长。

老健清闲有宿因，勤修梵行息贪嗔。此身不从今生度，更从何生度此身。

第二年元宵，松圃先生寄诗云雷先生，贺其新年，云雷先生和诗：

积愫频年未易尘，追思世事更劳身。浮沉百岁浑如梦，辛苦一生亦累人。欲息无名心地火，方知有道感情亲。慈悲一念菩提种，长养莲胎自出神。

云雷先生晚年当过县人大代表、省政协委员，且受聘为省文史馆馆员。但好景不长，一九五七年，在出席省政协第三次全体会议时，就粮食问题说了些真话。当局谓其“攻击”合作化，给农村形势“抹黑”，被打成“右派”，一九七七年过世，两年后平反。

书丹者胡奉尘（1882－1951），名铸因，又名奉尘、奉群、凤群，字孟麟，号天僕居士、耐道人等。取号“耐”字，奉尘先生自有一种说法：“人生万事皆成于耐，耐则进，不耐则退。退心一生，万事休哉！故辱宜耐，荣亦宜耐也。苦宜耐，乐亦宜耐也。入世宜耐，出世亦宜耐也。”又谓此“自是为一生写照”。曾作耐园八景图诗，遍征和诗。所谓八景图，即：卧游雁荡、坐观西湖、竹林篆寿、蕉叶书春、处士帝梅、道人友菊、游鱼读月、幽鸟谈天。此八景题见于余朝钦《沁芳遗草》之和诗，耐道人原诗已不得见。

先生系清廪生，又曾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当年章太炎在日本时，就对中国留学生说过“我们中国，本称佛教国。佛教的理论，使上智人不能不信。佛教的戒律，使下愚人不能不信。通彻上下，这是最可用的。”奉尘先生早年用力于宋儒经学，在日本听了章太炎的课，始信佛学之精。回国后，在杭州拜见印光法师，并入其门下习禅，法名师远，研修净土宗。既而归故里虹桥，每月初一、十五，必偕诸 善士借长山山顶庵或虹河孝顺桥法云寺礼佛，虔诚如是。

居士林

胡奉尘先生手札

后与云雷先生等创建居士林，先生视之为一生功德事业。民国十八年（1929），居士林创办乐清私立虹桥救济院，云雷先生任院长，奉尘先生为副院长，设安老所、育幼所、施医所。据《乐清县民国档案·调查各救济院表两种》所载，其时居士林收养老人达七十二名，孤儿十名。民国二十四年（1935），居士林又设国学所，聘郡邑诸硕儒讲学，开民众心智。如高谊先生所谓“每日梵呗方息，而文史继之，书声琅琅，常与喃喃之经声相答也。”故居士林不独独诵经礼佛，也非一味的跌入虚无境，实是秉承了章太炎所谓“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的救国宗旨。念及奉尘先生归国之初，于乐成创设雁荡讲学会，即为籍昌实用之学，与居士林之国学所，皆同一主旨也。

在刘绍宽来居士林讲《春秋》的一个来月时间里，日记中常提到松圃先生，如“庄松坡今晨回”“庄松圃午后回”等，知松圃先生这段时间频繁往返于居士林。

奉尘先生与云雷先生情同手足，奉尘先生曾说古有高士如巢父许由、卞随务光、长沮桀溺，都以相约隐居为乐，谓自从与云雷先生同修三宝，方知偕隐之乐所以为乐者，“至于今，白首故交，联床风雨，始识友朋相聚之欢。”又说“余晬孤，居士弟妹亦早世，余长居士一岁，故居士视余如骨肉，余亦不自伤孤露。嗟彼世人，虽有兄弟，聚则箕豆相煎，散则数年能面，转不如余两人之长相聚也。”（《横超居士传》）夏承焘谓其二人为“村中白乐天也”。（《夏承焘日记全编》一九四○年四月廿八日条）

但奉尘先生做了一件事情，既使交情深如云雷先生，也无法将其劝止，可知奉尘先生个性之強烈。那是民国三十三年（1944），时先生已六十三岁高龄，纳一小尼为妾，遂致舆论哗然，谓其一违初心，至老翻贪声色。夏承焘得知此事后，也颇感疑惑，谓“奉尘老近为买妾殊仆仆，此大可骇怪，云雷先生亦不能劝阻，何耶？”（《夏承焘日记全编》一九四四年五月三日条）从“仆仆”二字可知，奉尘先生为此事非是一时兴起，而是心心念念，极为之奔走劳顿者。当时友人作诗讽劝颇多，松圃先生亦有诗：

道高一尺魔高丈，学佛人宜深戒之。已向菩提证成果，何堪香草又萦思。

色声不克见如来，垂老漂溷亦怪哉。居士林中推长老，情场想已冷如灰。

不爱徐娘爱小姑，岂缘暖老要相需。此身倘被牢笼误，何异檐前结网蛛。

逍遥庄子地行仙，蝶梦醒来亦解禅。歌罢鼓盆身自在，兰房不复续鸾弦。

奉尘先生笑对诗友们的讽劝，以“色空空色原无碍，金粟如来是我师”解嘲，依然我行我素。但这样的经历，加之地主身份以及那目空一切的性格，在特殊的年代，怎能“独善其身”？一九五一年，先生非命而卒。

瑶川访碑图

参考文献

庄以临撰，谢加平整理：雁荡老人年谱摘录 乐清历史学会会刊第四期

张云雷撰，王翔鹏、陈友中编：张云雷诗文集 2009自印本

许晓锋：张云雷年谱 乐清历史学会会刊第五期

郑金才：桃源书事 敦煌文艺出版社，2014

张炳勋：怀馨阁杂俎 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

陈纬：乐清历代碑志选 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4

刘之屏：盗天庐集 线装书局2012

高谊：高谊集 线装书局，2013

冯豹：冯豹集 线装书局，2010

刘绍宽：刘绍宽日记 中华书局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