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金场记

诸葛不亮

武川金场记多少年过去了，仍然对燃烧我数年青春的武川金场念念不忘，于是在闲暇之余，驱车前往，欲亲临而怀顾，以解其思。走过清冷的西湾街（gai），那当年的喧闹与繁华，化作一座座陈旧的老屋，早已无力唤醒人们的记忆。来到崖渠村，竟然还存在着一家当年的小卖铺。我掀开发黄的旧门帘，黝黑的墙壁下，店主已是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向我招手，虽似对我的影响模糊，但着实比当年和蔼客气了许多！我竟想起了他当年给我的那口、让我当场晕倒的酽茶……没有过多的寒暄，我急急地奔向丑石宫。立定在一口立井边沿的沙堆上，满目疮痍！霎时，那些残垣断壁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我脑海里飘忽而来……一阵旋风刮起，我的意识稍转清晰。这山，这坳，已不占据大多数淘金者的记忆，那波澜壮阔的历史，已无人再去提及。我想，将来若有历史记载，可能、最多也就这一句:“公元两千零一十某年，武川金场，由于生态环境、安全隐患等因素，在政府部门的强制干预下，彻底关闭！……” 久久伫立在这饱含悲欢离合、也保藏整个武川历史的境地中，我感慨万千，但又不得不承认：历经数百年的金场，贯穿整个武川历史的金场，终于画上了句号！ 可是，我们怎能忘记，——但我们已经忘记，我们的先祖，无论从山西大槐树下移民、还是从江南保肃王而来，最终从狄青城北迁的保障，依然是靠这片金场。若没有这金场的诱惑，那么，这片片扇扇的盐碱地，十年九旱的鬼天气，绝不会诱惑我们的祖先，钻进这沟沟岔岔，与干旱拼争，与狼虫相向。一以武川崖渠为中，周边约三十几平方公里的丘陵地带，到处可见窑洞和立井，山型被人工改变的面目全非，塌陷而形成的断崖，青、红、黄、白，五颜六色。这些山坳，这些洞穴，似乎想努力地提醒人们，请记住这数百年的沧桑！人类繁衍和前进的历程中，不仅仅只是建设与破坏的生存法则，且有情之动、感之铭武川金场的立井，有数百眼之多。深则一百二十米、浅则三十米左右，这些立井从井口到底，全是岩石结构，其开凿，并无一眼是近代人用先进工具和设备而成，全是几百年前的人，用一、二寸铁尖，加尺余木柄为钻，石锤击而凿出，那么，请想象一下，仅凭这小小的简易钻头，一锤一锤的手工凿出这几百眼石井，得耗多少工时？还有这样一个疑问：多少人？多少年？才钻透岩层掏出金沙，才见到黄澄澄的金子！其志、其苦！无法想象！再者，几百年前并无发达的勘探业，是谁？坚信这百米石岩下有无数的沙金，而让万千人耗费数十年，甚至百年，去凿透数百眼深不见底的石井。二“凤凰落下的地方，便有保藏”，“咕噜雁休憩的地方，就有金子”，无论寻金的理由就是这么轻易而简单，亦或是“云游的道士看到水井下闪闪的金月亮”，但都只是流传于民间的“传说”，“合理的”解释了大明时期万人涌入武川，并花费数百年时间凿石开井的理据。当你去探究，追溯，确无明明白白的记载，也只有在想象与传说中感慨并震撼，感慨这荒山野岭的一回回喧闹，震撼于万人挥锤的一处处山坳。大明的疆域，扩展极大，原来只有鞑靼游牧过的甘肃中北部，在明时，已成汉族大面积定居之地。社会安定，才是长期挖掘采矿的重要基础，于是，明朝前、中期，没有少数民族侵扰的大环境，成就了武川金场。陶，梁，曾，——等几大家族，率先筹谋，划出百年权计，誓将家底赔尽，甚至万劫不复——那么，暨如战场般的惨烈！千万人不分昼夜的苦战，一口口岩井，慢慢延伸向地心的方向。透不过气了，顺着井角，专凿一通风道，泥浆糊定拼接的一块块小青石板……渐深了，辘轳只将一筐筐碎石沙砾运上，人就不用一回回上下往返了，困了就地而臥，睡醒了，缓好了，继续开凿。那大块的牲畜肉，那大袋的炒面和干粮，那大皮囊的水……消耗了掌柜家无数的银两，何日才见回报？掌柜焦急万分！那常挂于井口的铃铛绳，除了乌云当顶时，呼唤井下人上地避洪时摇晃而响，那报告井下需要上金的信号，却迟迟不来……一年，又一年……，掌柜们彻夜难眠了！“财政”已发生赤子多时了。数千人的吃喝几成难题，别说工钱了。忽一夜间，煎熬过度的掌柜，睡如小死。迷迷糊糊中，窗外人声躁躁，只有“还账……”二字，听的清晰，但当时无论如何也未醒来。待一觉至第二天凌晨，急起出屋，满满一台子黄羊皮袋，盛满金沙，百分之七八十的成分是金子，抓起一把黄澄澄金灿灿！院内已无人的踪影，跑到井边观瞧，亦无人声，那些“南杆儿”伙计们，早就溜之大吉。掌柜茫然不知所以——但不用再去研究为什么，不管怎么样，算是老天开眼了，让这些能豁出去的人发了大财了。于是，为长久之计，掌柜们也在农牧业上大量投资，所以，六畜兴旺，田产无边！武川的名声，也自然传遍黄河两岸，条城街（gai）的人们，纷纷迁来。成就了武川地区和武川金场的第一波辉煌。三改朝换代，必是经过血雨腥风的乱世，而后方定。明朝灭亡，满人入关，大肆杀戮，生灵涂炭。武川金场，也告别了第一次繁荣，而悄然偃息。只留下一枚枚“万历……天启……等等通宝”，撒落在岩洞和立井的到处，见证着朝代更迭，诉说着历史变迁。待到千古名君康熙帝平定天下，开启了康乾盛世的序幕，武川金场又一次进入大开采的时代。随着武川人口的大幅增加，金场规模，也比明代时大了许多。也不单单只是几大家族的辉煌，许多家族因金场而发达，带动了农、牧、商的空前繁荣，好多家族仿照条城的模式，设立堂号，依靠从金场而来的滚滚财源，置地、经商，秦王川一眼望不到边的沙地，正是彼时武川掌柜们的产物，汉中平原的驼队中，武川人也占很大的比例。清代的武川金场里，也已是商铺林立。金子当场交易，亦可当场加工。丝绸布匹、茶叶水烟等生活物资，随时可取。“金月亮”换来的财富，在白石宮建造的庙宇和堂屋，金碧辉煌！红檀地板，五彩鹅卵石的院子……有一天，首富“陶百万”站在这富丽堂皇的院边，眼前的人山人海，隐约映衬出立井下的尸骨累累，他身子摇曳了几下，在寒风中回屋休憩，当夜急症而去，几大锅金子，换做临终时颤抖而书的、如天书般难猜的一颗“方”字……四人间之苦，岂只天灾，武川历史上最大的人祸，于清同治年间而来，席卷西北的回民叛乱，让武川一带尸横遍野，十族九灭。武川金场的第二波辉煌，戛然而止。导致繁乱的金场里人烟罕见，而在附近的山沟里，却添了数不清的坟茔……五时值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武川崖渠村西湾，再一次商铺林立，人潮如涌。武川金场的第三次辉煌开始了。全乡除宋梁村人固守露天矿外，其余各村农民，几乎全部涌入金场。从山皮到沙窑，再到淘开先人的立井。从簸箕到木齿床，再到铁碾。从电石灯到电灯，从柴油机到电机。从手扶拖拉机到四轮子，再到“二八”、“五五”、农用汽车、挖掘机、转载机等等。有力者大整，力小者小打小闹，无力者做伙计。当然，多数武川人都曾大大小小当过掌柜的，伙计自然以外地招募为主，俱是天水、定西等地区人，尤其岷县人最多。一九九零年左右，金场达到开采高峰。彼时，各沟各岔，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昼夜无暇。有三班两班之轮倒，有一天二天之收集。最初的羊牛之角，已不够盛装日益增量的金块，罐头瓶，甚至脸盆等，皆做了盛金之器。若一时拮据，欲将所淘之金变现，东乡的回回们，召之即来，万一不局，则有本乡本土的贩子，坐收渔翁，方便至极。撅牙、老敏、尕卡子……等等，若子弹带般背负的钱币，一沓沓、一捆捆，落入武川人的腰包，换作崭新的摩托车、拖拉机。一座座砖瓦房也拔地而起，武川人再也不是外地人眼里的穷山沟人！小伙儿不再惆怅媳妇难找，大家再也不愁钱路难寻。五羊摩托扬起的骄傲尘土中，黝黑的脸膛上显露出自豪的神色！西湾街上，生意繁忙，各行各业俱是兴旺。尤其夜色降临，道两边，人影幢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餐馆里，美味佳肴，“黄金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生产工具的先进，便是效率的提高。金场第三次大开采的短短三十余年，所完成的工量，远远超出明、清两次大开采的数倍，所产出的黄金总量，也远远超过那两个朝代。鼓了农民腰包的同时，也在“黄金管理站”的诞生与运作下，乡财政的收入大大增加，填补了乡镇企业匮乏的缺口。先进工具带来高效率的同时，也让采金者深入到地下及山内的每一处角落，毫无规律的开采，其结果必将是毫无保障的危险！宽阔的洞壁，随时坍塌，各种火药的爆破，且无完善的排烟设备等等因素，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伤亡事故不断发生。山体坍塌和地下水中汞含量的大副增高，而所造成的环境破坏，以及青壮年中大量尘肺病的出现，金场的关停已刻不容缓。于是，在数次劝导无效的情况下，政府强制干预，停止金场一切形式的开采与运作，那么，又一次辉煌消失了！六西湾街恢复了旧日的冷清，只留下无数美好与心酸的回忆。白石宮沟野长的北风，斜刺地略过杀猪沟梁顶，在大石沟掀起更高的黄土雾，龙舞虎行的向南卷去，夹杂着似乎千人万马的呻吟声，神煞无比！也卷去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和爱恨情仇……因黄金而来的人们，数辈人经过数百年的艰苦卓绝，终于，停止了对金场的依赖和幻想，也没有停留在岩洞与立井的诱惑中，而是越过红沟岘，将梦想无限延伸，延伸到更加广阔的天地里……历史，也不仅仅是数百年中的几次辉煌而书写成的，还有,一定还有更精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