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棚的故事

杨春山

大山深处，林莽草丰，人烟稀疏，是野兽的天堂。山民种的庄稼常被野兽糟蹋，人兽争粮之战旷日持久。野猪棚就是就是这种背景下的产物。

上世纪六十年代，在以粮为纲的的大生产运动中。人们把大片的森林砍到，一把火烧得山秃草尽。林下的腐殖土与草木灰为种植的庄稼提供充足的养料，这样毁林刀耕火种的方式可以种三年。毁千年老林，得三年收成，干杀鸡取蛋的事。我的老家前面的楠树坡和北边的壕沟岭、大沙坡都是种过包谷的地方。

在包谷出胡子的时候开始，晚上就有野兽出来吃包谷。特别是野猪一出来就是一大窝，十几头几十头下地，一祸害一大片，损失惨重。为了守住将要成熟的包谷，人们搭起来了草棚子，为防守野兽的人提供栖身之所，这样的棚子称之为野猪棚。祸害粮食的不光是野猪，还有毫猪、果子狸、麂子、山羊、猴、憨猪......只是野猪是损坏庄稼的罪魁祸首，以守野猪而替代守野兽，所建的守野兽的棚子就叫野猪棚

守野猪成了进入秋季以来生产队的一项重要工作，守野猪一个晚上可以得一个劳动日的工分。最吸引人的是，守野猪的人可以烧嫩包谷吃，准吃不准带，吃多吃少没人管。守野猪既有工分，又能一饱口福，许多人愿意干这活儿。

守野猪也有风险，如果在你守的时间里有野兽吃了包谷，是要陪的。在离民户很远的荒野里有遭到野兽袭击的可能。在守野猪的时间里，想睡个安稳觉是不可能的。几个小时没动静，野兽就要开始搞动静了，睡不好觉，还担风险。

记得我还在在上小学的时候，跟父亲打伴在壕沟岭上的一个野猪棚里守过一段时间的野猪。我家离棚是最近的人家，我们可以不慌不忙地吃过晚饭，背着铺盖卷和火枪，走两里多路就到棚里了。野猪棚建在岭顶最高处，为了防止野兽对人的攻击，棚搭在高大的树上，用茅草和树枝做成离地三米多高的树屋。从木条绑成的梯子上上下。这样的树屋，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基本上能观察到周围的包谷地。棚里面放了许多守野猪的“设备”：风铃、火把、木帮、牛角号、马灯、斧头等。

风铃是挂在高大的树上，一刮风铃铛发出声音：木帮是中间掏空的木器，用木槌敲打发出悠远的声响：声音最浑厚的是牛角号，是硕大的水牛角做的，吹牛角号要有大肺活量的人才吹得响，我挣得满脸通红，也吹不出声响。这些东西都是弄出响动，吓唬野兽的。时间长了，野兽似乎明白了人的诡计，也就不怕了。火枪是用自制火药发射铁籽或铁钎的枪械，是大山人们驱赶猎杀野兽，保护家园的武器。上世纪九十年代，政府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将民间的火抢全部收缴了，现在许多年轻人没见过。我们守野猪时，火枪是必带之物，“枪弹上膛，心里不慌。”常放一枪后，上床安心的睡一会儿。

我们守野猪的地方是咸盈河与茶莲河交汇的二岔口，那里林莽山险，是野兽的栖息之地。要在这里守住野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体型硕大数量众多的野猪，生性凶猛，聚群势大，没有大响动是不会怕的。一到天黑，就在棚外地上烧一堆火，敲帮吹号，搞出大阵仗，睡觉之前，还要举着火把在四周逛一圈，大声吆喝，向树林里扔石头。包谷地是六七十度的陡坡，对面是高耸入云的大蟆岩，形成了一个幽深的大峡谷，有声响就会在峡谷间来回激荡，犹如万马奔腾之势，胆小的野兽吓得半死。也只有大响动才镇得住像野猪那样的大家伙。

在包谷地里转一圈，得要个多小时，回到棚里，肚子有些饿了，就在棚周围挑选最好的包谷棒烧得吃。嫩嫩的包谷粒儿香甜软糯，是对守夜人最好的奖赏。吃饱了，对着大门岩放一火枪，上床睡觉。半夜过被父亲的吆喝声惊醒，守夜的人，必须间隔两三个钟头起来大声吆喝、用石头砸一阵。我睡得出屁打鼾，父亲却熬得眼圈发红。第二天清早起来，还要检查一遍，才放心的回家去。

为了晚上守野猪不至于太寂寞，父亲把他自己做的二胡拿到野猪棚，我和二弟跟他到棚里过夜。睡觉之前拉上几首曲子，好像有《二泉映月》、《红旗飘飘》等，琴声在峡谷间风起花飞、星闪月笑，如高山流水，珠落玉盘，悠扬婉转，余音袅袅，我们听得如痴如醉。不拉二胡就讲故事，《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等。守野猪成了我们的爱好。因为有好吃的，有音乐、故事听，饱了口福和耳福。比待在家里强多了。

就在别人接手守野猪的时候，睡过了头，一群野猪一夜之间吃了一亩多地的包谷，守野猪的人被扣了工分，还要赔粮食。搞得守野猪的人异常紧张。

邻居陈二叔是个身材魁梧、手脚麻利、力大胆子也大的好猎手，早早地夸下海口，他要打头野猪让大家尝尝野猪肉。轮到他守野猪时邀了刘伯伯给他作伴，做好了打野猪的准备。

我放学回家，看到全队的人在我家塔坝里集中，欢声笑语，十分热闹。原来在分野猪肉。陈二叔真打死了一头野猪，三百多斤，全队十几户人家，每家都能分到一条野猪肉。大家高兴坏了，家家户户都有肉打牙祭了。陈二叔成了打猪英雄，他与野猪搏斗的故事众口传颂。

别人守野猪是为了保护庄稼，陈二叔守野猪既想保护庄稼得工分，又想吃野猪肉。他早早地到包谷地四周侦察一番，了解野猪出入的路线，看好蹬守的位置。到了晚上，火枪装好了火药，加了铁籽和和铁钎，刘伯伯拿了一根长棒，他俩不声不响地躲在乱石从中，等待野猪的出现。

别人守野猪，又是烧火又是吹号敲帮，弄出响声怕野猪来，他们守野猪，不声不响，生怕野猪不来。可是却他们空守了两夜没来，陈二叔意识到野猪可能闻到了人的汗臭味，没敢来。他俩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去蹲守。果然在第三天的后半夜，听到了响动。一群野猪从密林里钻出来，呼哧呼哧地奔向苞谷地里，稀里哗啦包谷杆被扑倒，陈二叔眼睛盯着那头牛犊般的大野猪，在朦胧的月光下，大野猪离陈二叔的距离越来越近，二叔扒开火枪爪子，枪托顶住肩膀，食指紧扣扳机，拼着呼吸等待最好的击发时机，待野猪一抬头瞬间，“砰”的一声枪响，石破天惊，大蟆岩好像都在摇晃，被击中的野猪一声惨嚎，原地打转，其它野猪惊慌窜进密林里。陈二叔正准备起身，没想到那头受伤的野猪直奔过来，正举枪要砸，被野猪一嘴将枪甩出老远，野猪从二叔头顶上撞过去，轰隆一声，将身后的一根松树砸翻了兜，刘伯伯一棒打在野猪背上，像打在破棉絮上，野猪好像没什么感觉，回头一口咬住木棒，只听到“嚓啦”一声，碎木乱飞，刘柏柏吓得丢下手里的半截木棒，一下子爬上身边的板栗树上，野猪咬不着人，一嘴将树杆咬掉一大块。陈二叔趁野猪在攻击刘伯伯时，拉着葛藤，飞身爬上身后的岩磴上。这一方岩磴，高约两米，从悬崖石壁突出来，顶端有一立足的平台。受伤的野猪回过头来，扑向石桩，高昂着头，张开大嘴，露出傻白锋利的獠牙，二叔用石块向野猪猛砸，野猪却不管不顾，疯狂地向陈二叔猛扑，将砸到嘴里的石头咬得粉碎，因岩磴较高，又在陡坡上，野猪冲了几次，爬不上悬磴。发出几声哀嚎，踉跄地沿河边窜进芦茅丛中去了。

早就听人说过，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的蛮劲和狠劲比熊和老虎更厉害，他俩也没想到有如此凶恶，他俩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岩磴上，喘息了半天，没动静了才到野猪狂奔过的地方查看，凡野猪中枪后到过的地方，洒满红黑色的猪血，看来受伤不轻 。陈二叔在乱岩壳里找到了枪，重新装好了药，上了铁钎，刘伯伯找了一根长木棒，做好了追踪野猪的准备。天光大亮时，沿着野猪留下的血迹去找。他们尝到了野猪的厉害，所以小心翼翼，仔细观察，随时防止野猪的突然反扑。

血迹沿着河边的草丛，清晰可见，野猪经过的地方，草到树倾，血迹斑斑，这头野猪流血很多，必不长久。他俩下定决心，一定要追到这头已经受伤的野猪。

到太阳出山的时候，在河湾一处芦苇丛中发现了这头野猪，躺在草丛中，不见动静。他们慢慢地靠近，甩石头打没动静，用木棍捅也无反应，野猪已经断气了。他两高兴坏了，留一个人守护，一个人回去，找劳力将野猪抬回去。正在劳动的社员们听到打死了一头大野猪，好一阵欢呼，队长安排七八个棒劳力，把野猪抬回来，经过一阵忙活，野猪成了一块块鲜亮的猪肉。按照土家族的老规矩，打到野味见者有份，全队的人都分到了野猪肉。

自从打死了这头野猪，好长时间没听到野猪祸害庄稼的事了。守野猪的压力小了许多。

许多年的毁林开荒，大片的原始森林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山，植被破坏严重，野猪及许多野兽都不见了。山野里的野猪棚也逐渐消失。国家推行退耕还林和植树造林，大片荒山逐渐变成了森林，近几年听说又有野猪出现，说明生态环境得到了修复。

野猪棚早已成为历史，那些野猪棚发生的故事还残存在人们记忆里。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