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予以的言传

若梅(耿慧)

<p class="ql-block">母亲退休迁居外地后,每年夏天回家乡避暑,这是她在饭店请老同事吃饭时,与她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这是自己的工作照。</p> <p class="ql-block"> 母亲予以的言传</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她的同龄人当中,属于中等文化,所以她的工作一直是在办公室里。先在财务工作,后期又做物资管理的记账和分配员,工作全程都是与钱和物打交道。她算得上是个健谈的人,但对我说的话却不多,以至让我有被冷落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十九岁那年,父亲所在单位--松江河林业局物资供应处,为了给待业青年开创就业渠道,决定成立一个对社会销售物资的商店,商店注册的名字是--松江河林业局物资供应处知青商店。</p><p class="ql-block"> 商店只招十名店员,可单位的待业青年近百人。为了公平起见,供应处领导班子作出决定,本单位职工家的子女,凡是当时正在单位待业青年劳动点上参加劳动的,均可以参加考试,然后择优录用。</p><p class="ql-block"> 我符合这个条件,便跻身于百十号人当中参加了这场考试。考试成绩是在考试的第二天下午张榜公布的,当时我正在待业青年劳动点上用钢丝缠弹簧,这是两个人搭档的一项劳动,操作时谁都不能离开,所以干着急却没法去看榜。恰在这时,母亲单位来供应处领材料的领料员,回返时路过我劳动的地方,这位叔叔兴冲冲地对我说:“若梅,你考了第一”!听了这个消息,自己还是蛮激动的,干起活来也有劲,我和搭档提前完成了当天缠弹簧的定额,早早下班了。</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要经过母亲的单位,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母亲单位收发室的伯伯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进厂找母亲。因为是双职工家庭,从小就跟着父母上班,和双方单位的门卫都熟识,所以也就没啥打怵的。伯伯笑着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进厂。 我便进了厂大门,然后径直向母亲工作的地方走去。</p><p class="ql-block"> 推开母亲办公室的门,和她同办公室的叔叔、伯伯都向我道喜。她的部门领导更是热情打招呼,并向和他对桌的母亲说:快看,你家“状元”来了!这个时候,我多想母亲能停下手里的工作,和我说句什么,哪怕给我个笑脸也好,我也就是为能得她一认可而来的。可她的目光并没从她的账本上移开,依然是一手翻着账页,一手打着算盘,直到把厚厚的一本账打到末页。她把算盘上的数用笔记到一张纸上,然后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家做饭去。噢!我答应了一声,转身悻悻地往外走,到了外面才想起回头问晚饭做什么?回答是做大米饭。菜呢?回答是热一下中午剩下的菜,另外炒几个鸡蛋。</p><p class="ql-block"> 感觉像被泼了一瓢凉水,那股激动和澎湃劲都冷却了。晚饭按母亲吩咐做的,炒鸡蛋的时候有点犹豫,那个年代鸡蛋是稀罕物,除了节日定量供应的,再就是自己家养的那两只母鸡下的。装鸡蛋的小筐里,只有八个鸡蛋,比量了好一会儿,才选定四个,炒之前又兑了点水,自己感觉这样炒出来的量能增多些。</p><p class="ql-block"> 两个弟弟先后放学回来,一家人聚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我一如平常地安静进食,情绪似乎还有些低落。弟弟们倒是兴高采烈,因为大米饭炒鸡蛋,是他们最喜欢的饭菜。在细粮定量供应的当时,吃这样的饭菜,相当于家里改善伙食。大弟弟问母亲:“今天周几?”回答“周五”。小弟弟接着问“咱家不是礼拜天做大米饭炒鸡蛋吗?”回答“礼拜天照常做”。桌上自斟自饮的父亲说话了:“咱们今晚都借了你姐姐的光,她招工考试得了第一,以后就要进商店工作了。”这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母亲,看到她那不易对我露笑的脸上有了悦色,并看出那是一种骄傲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夜色已经降临,而此时的我,却犹如在晨曦里,身在黑暗里,心里竟然升起了朝阳。平日食量很小的我,那顿饭吃了平日里的倍数,最后把自己给吃撑着了。以前饭后的洗刷都是我一人的事,而那天晚上,母亲主动给我当了帮手。</p><p class="ql-block"> 商店在开业的前三天,对考入的店员,进行了工作分配,分配过程中,注重了考试成绩,因此,我没有去站柜台,而被分配收款,并负责每个的月末,给在本商店赊购物资的、林业局所属的各基层单位进行内部银行月结算。</p><p class="ql-block"> 在开业的头一天晚上,母亲走进了家里我住的小套间,用告诫的口吻说:“你这项工作等于财务的前勤,做财务工作,一定要规规矩矩、清清楚楚。你刚踏入工作单位,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年轻轻的,如果在经济问题上不自律,哪怕出现一丝污点,以后都不会再有人启用你做此类工作!”母亲这番话说的很直白,也正是这番话,让我对这份工作有了认真和谨慎感。</p><p class="ql-block"> 商店正式开业了,我的工作虽说不用去抬扛、装卸,但却责任性强,不敢有半点疏忽。这岗位还没人替班,星期礼拜天不得休息,中午也不能回家吃饭。工作以后,我每天早上七点从家里出发,一直要工作到晚上八点左右,把当天的钱帐和财务交清后才能回家。</p><p class="ql-block"> 自己所在的这个物资商店,在当时,是松江河地区,首个对外销售生产物资和建筑物资的商店,也是当地居民唯一可以买到这些物资的地方。用现在的话说,真是“火”的不得了,商店火,就意味着员工要忙碌,要挨累。每天只要打开店门,顾客就接连不断,我的收款台前,交款的人都是排队等候的,午饭时间都不断流。因此午间我只能用一个面包充饥。</p><p class="ql-block"> 每天,周身神经都是紧绷的,晚上五点半下班后,商店闭店,接下来是各个营业组与我就当天销售额的票据对账。帐对上后,营业员可以下班,而我还要按和营业组对上的钱数,与自己实收的支票和现金核对,分毫不差,才可以做出票据和交款单向财务交清。这个时候,往往都是晚上八点以后,也只有这个时候,紧张的心才能得到舒缓,神经也能得以放松。</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人民币的最大面值是拾元,因为商店的效益好,营业额大,每天傍晚闭店,我收的现金,都是满满的一抽屉,需要装到办公桌装材料用的小铁丝框里,然后端到财务室里。每天我的双手都是在售货小票、算盘、各种面值的人民币上,机械般地交替游动,不夸张地说,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儿。</p><p class="ql-block"> 周日,其他单位都休息,我所在的商店却更加忙碌,收款台前的窗口,顾客不断把售货小票递进来,我接下后赶紧用算盘叠加出合计金额,再报给顾客,然后就是接钱、数钱、找零,再给售货小票盖上收讫章返给顾客。一个周日的上午,我一如往常地重复着这样的忙碌,就连母亲在收款台边站了好一会都没看到。后来还是其他店员发现母亲和她打招呼,这才知道母亲是去街里买菜顺便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同事给母亲搬来一个凳子,让她坐到我的旁边,我顾不上和她多说话,她也不打扰我,就那么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不停地忙。临近中午,顾客逐渐少了,我赶紧利用这时有时无的空闲,把收到的钱打捆。这时母亲把凳子往我跟前挪了挪,帮我把数够一百张的钱再复数一遍,然后用专用的纸条打捆。她的动作比我娴熟,因为财务工作她也做了数年。</p><p class="ql-block"> 打完捆的钱,装了大半个抽屉,就在我要关上抽屉的时候,母亲突然指着钱发问:“你觉得这些是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钱啊!”母亲点点头说:“不错,是钱,但你不能把它看成钱,因为你把它看成钱,你就会对它产生欲望,产生欲望就容易动占有的心思。你现在就把它看成商品,是用商店各营业组里的商品、换回的另类商品,你就是验收和临时看管这些另类商品的店员。”当时,还觉得母亲的这个认知是怪怪的,但不知怎么,就从听了她那段话后,每天再面对那些钱时,我不紧张了,交款的人再多,也能自如应对,而不显得手忙脚乱。渐渐地,摆弄这些钱时,就感觉是在摆弄一些带图案的纸张,无爱无宠、不喜不恋,一如平常。若是形容一下那时的心态,尽管不够妥帖,还是想起了那句道家哲学术语——心静自然凉!</p><p class="ql-block"> 自己参加工作的年代,正好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的档口。最初的时候,还没觉得这种改制给工作秩序带来多大影响。可渐渐的,那丁是丁卯是卯的规定,变得松动,看似严格的规章制度背后,还雾隐着潜规则。迷茫的同时,也觉得无所适从。所坚守的岗位,算得上是一道阻止公饱私囊的卡口,不同的人对此揣有不同的心理,别扭却不能拆除,忌惮却还需要。表面上,工作还是按部就班,可其内在却在悄然变化。就在这悄无声息的变化中,自己竟然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本就是弱势群体的一员,怎么能不希望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可因为坚持着对此工作性质最初的认知,和对原则的那份值守,被人当成了另类,并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当有人在利用工作之便,谋求福利的时候,自己仍然在兢兢业业,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工作在物资堆里,家里却连一样生活常用的物资储备都没有,就连一颗钉子,都要现花钱去买。为这,让来帮忙干活的同学着实地嘲笑了一回。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父母都工作在物资管理行业里,从小到大,就没见他们拿回家一件购买以外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一直是持着这样的心态去工作,但这工作之路,走的真不是顺风顺水,反倒是磕磕绊绊。被排挤、被边缘、甚至被PH。有人说,是我过于听从了母亲的话,才把自己弄得如此的被动、如此的坎坷。就算如此,也无怨无悔。她的言传没能给我带来享受,却带给了我心安。我过得不富有,但我过得很踏实。</p><p class="ql-block"> 开始的时候,还真没认为是被母亲的话影响了三观,定位了初始。直到后来,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涌动出暗流、而自己又不合其流的时候,才知道,母亲的言传,早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了骨子里。</p><p class="ql-block"> 这中间,被人批评过,说我过于执拗,不能够随波逐流也就罢了,还不懂得顺势而为。说世间本来就包含着形形色色;世态也本就是五颜六彩并出的,怎么就偏偏和黑白两种颜色较劲,而且还非得弄个皂白分明。工作也好,生活也罢,偶尔是需要混沌一点的,要懂得“水清则无鱼”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模糊数学的理论也略知,可那不清不楚的环境真的不适合自己,纯如的性情,容不得泥沙,现实中,总想让自己做的干净、活的透彻。</p><p class="ql-block"> 此生和母亲的对话真的不多,可就是母亲这不多的话语,却似同一个清晰透明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女儿的心里。以至于在那物欲横流的漩涡里走上岸时,她的女儿也没有拖泥带水。做到了可以同流与大潮,但绝不合污与暗流。</p><p class="ql-block"> 女儿恪守了她的言传,这样的言传,虽说没能使其得到荣华富贵,却在独守清贫的同时,永持了人品的清高!</p> <p class="ql-block">商店到后期,改名为“物资贸易中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