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云记

玉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山头上出现了一个叫贪婪的大家伙。

他喜欢吃庞大的东西，也吃过很多庞大的东西，比如大树，比如巨石，比如沙丘，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比一个更糟糕。直到他把一朵云吃进嘴里，那种美滋滋的感觉让他像小孩子吃棉花糖一样彻底上瘾了。

他每天的想法只有一个：吃掉一朵云之后，再接着吃第二朵。

“我说兄弟，你不觉得自己又长胖了很多吗？”一个叫风的老相识出于好意，推开了漂浮在他头顶上的云。

“你这长相抽象的小子最好给我滚远点！”贪婪的眼睛里喷出了火光，他咆哮道：“胖了又怎么样？我乐意长胖，要你管！”

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灰溜溜地跑开了。

贪婪坐在山头上，伸出手去够头顶的云朵。又黑又胖的身体把后面的风景完全挡住了，实际上他身后仅仅是一片光秃秃的沙丘，哪里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啊！

千万别以为他的胖和黑是以身俱来的，实际上他出生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小不点，皮肤算不上白皙，却也没现在这么黑。几十年前风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像吃生菜一样吃着一棵棵大树。大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吃完的，总之几年前风再次遇到他时，原来的森林变成了荒地，胖了许多的他正像吃坚果一样吃着一个个巨石。

直到如今，巨石也被他吃完了，从他嘴里漏出的石头粉末日积月累，堆积成了沙丘。他尝试着翻过一座最高的山，看看山的背后是什么。哦不，应该是看看山的背后有些什么吃的。天蓝幽幽的，就像大海一样，上面飘浮着的云朵是海上扬起的白帆，一下子吸引到了爬上山头的贪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摘下一朵云塞进了嘴里。结果一种满口溢汁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他不停地吃啊吃，这个山头上的云就快要被它吃光了。有一天，一群通体黑色的鸟从正好从他身边经过。

“噢，我的天！”他们吃惊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贪婪用余光瞥了他们一眼，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颜色，他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们是燕子还是金丝雀？”

鸟儿们有些生气：“我们既不是燕子，也不是金丝雀，我们是从北方飞过来的乌鸦。乌鸦你听说过吗？迎着太阳出发，陪着月亮栖息，说的就是我们。”

贪婪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告诉我你们是乌鸦不就行了，干嘛说的这么费劲。饿了吃东西你们也要管，你们咋不上天呢！”

贪婪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对方本来就在天上，他憨憨地砸了咂嘴巴，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乌鸦们反驳他：“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带攻击性？云是不能吃的！你把云吃了，谁来为我们遮挡太阳？看看你都快被晒成块黑炭了！”

贪婪一言不发，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本来他觉得长得黑一点也没有什么，可为了不和眼前这群乌鸦从肤色上攀扯到亲戚关系，他心里还是膈应了一下。

乌鸦们还以为他被说动了，继续苦口婆心劝他：“天上没有了云，就没有雨可以下。不下雨，地上的江啊河啊全部会干掉，河里的鱼虾也会跟着死掉。这还不是最坏的，时间久了地上的植物和动物也会干死掉的。”

固执的贪婪恶狠狠地驱赶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自己不吃东西就会死掉！没有云你们不会自己想办法吗？乌鸦嘴些，赶紧在我面前消失！”

乌鸦们七嘴八舌地飞走了。几天后，山头上来了一只老虎，穿着一身光鲜艳丽的花衣，额头上大大的王字看上去特别威风，就是体型太瘦了，有点像小萝卜头。

“伙计，赶快停止你愚蠢的行为吧！”老虎对贪婪说。

“你又是谁？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贪婪依旧是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我是森林之王，你把云吃了，不光河里的水都快干完了，陆地上的动植物也要干死了。现在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你看看我都被饿成什么样子了！”老虎用尽所有力气冲他吼道。

贪婪吃惊地张开大口猛吸了一口气，“呼哧”一声，从他口中吐出的气体就将老虎吹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以为意地叹了口气：“哎，森林之王，也不过如此！”

天空黑下来的时候，就像一口大锅扣在地上，星星像是小孔，乌云像是锅灰。吃饱了的贪婪躺在山头上，感受着大地的呼吸声，他似乎也只能听到大地艰难的呼吸声了，什么蟋蟀、蛐蛐之类的叫声几天前就彻底听不到了。大地那干裂开的伤口刺痛着他，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要去往哪里？”他不止一次在心里诘问自己。

当他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也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吧？可为什么后来又会被无情地抛弃了呢？难道他生下来就注定是个祸害吗？他一直想到了很晚很晚才作罢，第二天太阳都升的老高了还在呼呼大睡。

“嘿哟！嘿哟！”远处传来了一阵吆喝声，扰乱了他的清梦。他心烦意乱地站起身子，揉着眼睛往山下看去。动物们正用一个个大型发射器把一团团棉花发射到天空中去，棉花在天空中散开，成了一朵朵白云。贪婪顺势取了几朵放在嘴里，结果越嚼越干。他“呸呸呸”乱吐一通，正想对动物们发火，却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朝着动物们靠近，制止了他们的行为。随后，他又缓缓朝着贪婪走过来。

是人类！贪婪目不转睛盯着衣衫褴褛的他走到山脚下，用骨瘦如柴的四肢攀爬着上了山头，喘着粗气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贪婪说：“我可算是找到你了，我的孩子。”

贪婪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是你把我抛弃的？”

对方愧疚地说：“是的，我曾经拥有美丽的庄园，干净的河流，绮丽的城堡，可我就是不知道满足。生下你以后，我想要的越来越多了，建工厂，造城市，伐森林。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拿再多钱也买不回原来的空气和阳光，有再多钱再也吃不到原来那些健康的粮食和蔬菜了。越来越多的人在大街上谩骂我，他们说是因为贪婪你的存在，才使得一切变得越来越糟。于是某个有月亮的夜晚，我把你扔到了荒郊野外。离开的时候，你并没有哭，嘴巴张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这些年来，我以为丢掉了你，就丢掉了所有的罪恶，却不曾想罪恶仍旧在上演。实际上错的根本不是你，而是生下你的我呀，孩子！”

他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水般止不住流了出来：“回来吧孩子！让我来承担由自己犯下的一切错误。”

贪婪就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他颤抖着仰起头来，尽量不让自己失控。即便如此，一股股泉水还是从他的眼嘴耳鼻里面喷涌而出。他渐渐升到空中，“轰”的一声化作一朵又一朵的乌云，天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