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梦想

看淡则静

<p class="ql-block">  听到倔强的父亲病了,我放下一切,奔赴乡下老家。</p> <p class="ql-block">  坐在飞驰的动车上,脑海里浮现出大学刚毕业时因录取不称心,闲舒在父亲的饭店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每天一丝不苟地经营着自己的面食,有时也教我揉面。在父亲看来,有艺不压身,学会做饭,来钱最快。揉面是学徒的必修课,也是父亲教我的最基本的谋生之道。 </p><p class="ql-block"> 每天清晨,我把家乡晋南黄土地种植的小麦磨出的最筋道精粉,放入大瓷盆里,慢慢加入凉水,拌成棉絮状,再揉成面团。刚学揉面时手常常被湿黏在盆里出不来。父亲抓把面粉撒在我的手上搓一搓,先解放了我的手,再接过手来,三下两下便和成最佳状态,然后边揉边说;“娃儿,揉面如读书,要用心、耐心,面里自有黄金屋,面里自有颜如玉”。不一会儿便面光、盆光、手光----达到了和面的最高境界。父亲手把手的教导,慢慢地我的手灵活了许多,也有了力道。我带着温度和感情,把着快乐和希冀都揉进面里,面团也如羊脂玉般有着透明的质感。时光流过指尖,雪白的面团开始发醒,最终膨胀成幸福的模样,就像父亲经营的饭店。</p><p class="ql-block"> 每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父亲打扫整理完,总要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俩个菜,倒一壶酒,斟满三杯,端起来虔诚地向天地神敬拜,然后让我陪他喝几杯。再打开钱袋把一天的收入拿出来,按钱币的大小分类整理,他的动作和缓,满脸漾着笑意,心里是丝丝的甜。把帐记在笔记本上,钱装在包包里,就带着微醉的满足枕着那个包包沉沉入梦。</p> <p class="ql-block">  在一个春天,父亲把经营多年的面食馆交于我,自己回到家乡去打理那几亩在他看来比儿女还成器的庄稼地了。</p><p class="ql-block"> 我凭借自己的努力已在城市中立足,精心打造“一生只为做好一碗面”的品牌。继承了父亲的勤恳诚实的经营理念,又采用现代高品质的经营方法和独门研制秘方使自己生意越做越强。</p><p class="ql-block"> 每天饭点的时候,我总会挽起袖子拿出揉好的面剂子放在案板上,用轱辘轴上下左右各擀一下,扯起头一拉一扯,从中间撕开,薄如蝉翼,洁白如雪,用手一甩犹如游鱼归海沉入锅里,随着滚滚开水翻动出来,打一勺热汤放入碗中,拿笊篱一搅一捞,踅起放入碗中。立即,一股油炸葱花混合小米醋酸香味扑鼻而来,深深吸一口气那真是沁人心脾,穿透了七经,打开了八脉,渗入九窍。晋南的酸汤面一碗入魂,永难相忘。</p> <p class="ql-block">  多年来自己做的面香味没变过,自己定的价格也没涨过,自己的热情从来没淡过,在食客们肯定的背后,是坚守诚信的品质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自己经营的面食品牌与父亲那时的小店铺相比较,体现的知名度和社会价值、经济效益已实现了成倍的增长和提高。</p> <p class="ql-block">  下了高铁打出租直奔市医院,病床上的父亲见了儿子,眉宇间显现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欣慰。我握住父亲的手,看着父亲苍老清瘦的面容,我想起多年前他那孔武有力的双手能颠起一袋面粉,那宽阔的双肩能扛起百十来斤粮食。而现在,父亲显得那样软弱无力。我心底里涌起一阵酸痛,有种想要拥抱父亲的冲动。父亲转头望向窗外,缓缓地说:“我刚才梦见你爷爷站在咱家的地头,把一穗麦子放在手心,轻轻搓揉,然后用嘴一吹,手心里就是一颗颗圆圆的麦粒-----”父亲不说了,屋里有些安静,我知道父亲的眼前是圆圆的梦和梦一样的圆圆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父亲其实不喜欢在外打拼,他内心难以割舍那方生他养他的土地,土地承载着他的心他的魂。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在土地耕耘,白天种下太阳晚上种下月亮。芒种的季节,布谷鸟在田间欢乐鸣叫:“布谷、布谷,收麦种谷”;六月上旬,父亲“龙口夺食”抢收麦子,又回茬赶种玉米。间苗、除草、施肥、浇地,就像一次次弯腰向土地、向庄稼鞠躬施礼,满含虔诚;白露时分,一穗穗饱满的、金黄的玉米带着褐色的垂向大地的璎珞在秋天里舞蹈,那是土地给父亲还的礼,是父亲用汗水赚回来的溢出四季的香甜。</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和操着乡土口音的大舅、二舅、表叔离开故土,各自奔波穿行于城市商贸云集的地带,寻找价格低廉的房子,支开锅,铺开案板,开起饭店。父辈们在城市里凭借一把手艺和晋南面食这个传统的技术来改变一家人的生活和未来。尽管在城市待久了完成从农民到市民的角色转换,但骨子里依然还留存农民的思维、习惯和生活方式。等到生意火爆,顾客络绎不绝,他在老乡圈子里发个想把店铺打出去的行话。这时就有寻找生意的同乡过来观察几天,然后出钱盘过去。父亲从这个门面就挣了2至3万元,凭着独到的眼光和经验去另一条街再寻找个简易房屋继续开个新店。这辈手艺人从不注重门面的装修和老店的打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捞一把就走。</p> <p class="ql-block">  想象中父辈们的梦想与希冀、奋斗与失落、辛酸与无奈;好似寻梦者在城与乡之间游走、徘徊,一路上刻下生命的印记,续写着山西晋南自明清以来农村人走出去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接父亲回到家后,出门碰见了把父亲送到医院的发小红民兄弟。他有着传奇的经历,当过兵、扛过洪、打过工、创过业,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和见识。他作为党员,被镇党委引荐回村选举为村党支部书记兼村长,带领村民成立了农村合作社,启动了规模农业种植项目。他通过自筹资金并在农村商业银行申请“创业贷”借款,先后投入上百万资金,将村里的留守老人和妇女、病残人的小块地流转起来,实行规划统一、规模种植,种上了小麦,再复播玉米,又种了樱桃、葡萄和大棚冬枣等经济作物。</p> <p class="ql-block">  九月初的家乡,虽然已是下午五点多,但酷热的阳光还是把皮肤刺激的生痛生痛。红民带着我走进他的农业种植基地,大片玉米地就好似海洋把我俩挤压在一条深深的海沟里。我两走过了三合坟、秦家坟,还有东岭地,说不清为什么先人们要把每个地块都起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或许都有来历或故事,跟人一样,是有身世的,这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后人们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那样敬畏他们。他说:你虽然在城市经营着你的面食品牌,创造了财富,但毕竟是客居他乡,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触和无奈。我们在家乡也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这样才有底气,更有尊严。我两边走边聊着如今农村的现实状况,年轻人在外务工,父母在家务农,已成为时下很多家庭的真实写照。随着父辈人年龄的增长,他们从事农业生产渐渐变得力不从心。而像红民这样回乡发展的新型农人,运用现代化农机,进行规模化生产,组织实行农户零散的土地流转入股,让农户不但是土地的主人还是经营者,仍和土地紧紧系在一起。让他们明白,活着,土地是他们的嚼谷;死后,便长眠于沉默的土地,身躯化作庄稼生长的血液。</p> <p class="ql-block">  星期天城里人纷纷到乡村游玩,红民由此受到启发,在村边那块地建起的休闲农业采摘园地,如今果子已压弯了枝头。</p><p class="ql-block"> 不远处,阵阵轰鸣声传来,我转脸望过去,一架无人机呼啸升空飞翔在玉米地上空喷撒农药,白色的雾气在阳光下幻化成绚丽彩虹。</p> <p class="ql-block">  我用鼻子使劲嗅着熟悉的混合着泥土气息的玉米叶子,似乎有一种灵魂深处的亲热和醇香。感受到人与自然和谐交融和美。体会到大地给我们带来的甘甜,滋润着我们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  我深切地知道了父辈们与土地有一场百转千回的梦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