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家居住的四合院有六户人家。当时,还没有自来水,每家吃水用水全靠尹叔的送水车送水。每担水价格一毛钱,尹叔送水一天忙到晚挣个一块七八,哎,挣得是受累辛苦钱。因尹叔送水及时、态度和蔼且随叫随到,故和院子六家关系都很好。因此,院子的赵奶奶逢年过节就会挨家挨户每家敛一、两块钱交给尹叔,按现在说法就是过节发红包。</p><p class="ql-block">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p><p class="ql-block"> 后来,WG开始。社会上出现了红卫兵、造反派,他们开始在街道上破四旧、抄家,冲击政府部门。学校的学生也不上课了,批斗老师,批斗学校领导,父母作为教师未能幸免也受到伤害。我和妹妹因此失学,那年我12岁,妹妹10岁。</p><p class="ql-block"> 一天,姥姥见水缸用水快没了,吩咐我去找尹叔送水。我走出院子,老远听见“咣当、咣当”尹叔送水车的响声,循声跑去,“尹叔,俺家水缸没水了,您给俺家送水吧。”尹叔停下水车,直起腰,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珠,面露难色,“你家自己担水吧,造反派有指示,说你家是黑五类家庭,通知我不许给你家送水。”我茫然,沮丧的回家告诉了姥姥。</p><p class="ql-block"> 晚上,妈妈下班回家,将我和妹妹叫到跟前:“文伯、文君,明天开始,咱家自己担水。你姐住校只能礼拜日回家担水,你俩先抬水,文伯多照顾一些妹妹。”“知道了,妈。”我点头答应。</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和妹妹抬着一只水桶向水井走去。水井在南街粮食集市东头,我和大姐赶集换粮时去过,那里距离家大约有一里路程。路上,迎面陆陆续续走来往家担水的大哥哥、大姐姐。看到他们肩担重担脚步轻捷的样子,心生羡慕的同时,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将来也像他们那样挑起担水重担。</p><p class="ql-block"> 心里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井旁。买水的人较多,前面大约排有二十几人。“文君,哥排队,你拿扁担先去树下乘凉,排到咱时,我再叫你。”我边说边将水桶排在队尾。</p><p class="ql-block"> 井台稍高于地面,井台基座上安装着一台手动压把提水装置。买水的人们陆续将水桶放在接水口,然后,自己上下压提水把将井水压入水桶。井旁的柳树在井水滋润下高大粗壮,柳枝在微风吹拂下左右飘摇,树上的蝉儿“知了知了”不停地叫着。硕大的树荫下,支有一张桌子,桌上放有象棋、京胡和一个装硬币的小木盒。</p><p class="ql-block"> 水井主人是一左腿截肢四十多岁的健壮汉子。他中等身材、四方脸、浓眉大眼,大家都叫他‘瘸伯’。他喜欢下象棋、爱唱两口京剧,以祖传的这口井卖水为生。一担水一分钱,担水人自己将硬币放入桌上木盒,找钱也是从木盒中自己拿取。瘸伯每天大部分时间是下象棋或自拉自唱,偶尔抬头和担水的熟人说说话。凭感觉,瘸伯活的挺滋润。</p><p class="ql-block"> 过了好一会儿,排到我接水了,“伯伯,我们抬一只桶,这次我们交钱,下次抬水不交了,您记住了!”说着,我将一分钱“啪”地丢入木盒。“好的,好的。”瘸伯答应着,头也没抬只顾下棋。</p> <p class="ql-block"> 我将水桶放到水口下面,开始“嘎吱、嘎吱.....”压提水把。可不管怎样压,就是压不出水,妹妹过来帮忙,还是没有效果。这时,瘸伯可能听到压水响声异常,抬头看见了我的窘态,和蔼地笑了,“小朋友,以前没担过水吧?”说着,放下手中棋子,用手撑着桌面慢慢地站起,拄着双拐一跳一跳来到井旁。</p><p class="ql-block"> 他将木拐放在井边,抄起水把熟练地单手压提,随着瘸伯的手臂有节奏地上下运动,清凉的井水从出水口汩汩涌出来。此时,瘸伯那拄拐压水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渐渐地高大起来,心里顿生感激之情。那熟练的压水动作,默记于心。</p><p class="ql-block"> 水满了,我和妹妹抬起水桶走下井台。刚走了几步,水桶开始摇晃,井水随着水桶地晃动泼撒到地面,我不知所措。“小朋友,先放下水桶,等我一会儿。”瘸伯说着拄拐走进井旁他家院子。 </p><p class="ql-block"> 一会儿,他手拿一块小木板从院门出来,在水井口将小木板洗刷干净,转身放在了桶内水面。“现在可以走了,井水不会晃出了。”“谢谢伯伯!”我和妹妹抬起水桶往回家的方向走去。</p><p class="ql-block"> 可能因为初次抬水,走了大约一半路程感觉肩膀有些酸痛,“文君,咱歇一会儿。”我俩将水桶轻轻地放到地上。“哥,你将水桶放我这边一点,不要全放你那边。”妹妹说着将水桶吊绳拉向扁担中间,“我比你大,我能行,妈说照顾你。”我又将吊绳拉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歇息了一会儿,我俩抬水到家,姥姥和我共同提桶将水倒入水缸。姥姥心疼地用毛巾擦掉妹妹和我额头的汗珠,“哎,这么小就抬水,姥姥沏了白糖水,多歇一会儿,喝完再去抬水。”年迈的姥姥挪动着小脚颤巍巍地将糖水端到我俩面前。我和妹妹一口气喝完清凉甘甜的白糖水,抬起水桶走出家门,背后传出姥姥的叹息声。</p><p class="ql-block"> 路上,微风迎面扑来,凉爽了许多。担水的大哥哥大姐姐脚步匆匆与我们擦肩而过,重担压得他们肩上的扁担“咯吱咯吱”直响。渐渐地,随风阵阵飘来瘸伯那自拉自唱的样板戏《红灯记》唱腔“提篮叫卖拾煤渣.....”随着唱腔的渐近,我们走到了井旁。</p> <p class="ql-block"> 排队买水人还是那么多,我将水桶放在队尾。然后,和大家一起静静地欣赏瘸伯那有板有眼的京剧唱腔。</p><p class="ql-block"> 忽然,“彭!”地一声传来水桶摔地的响声,胡琴声戛然而止。一位担水的婆婆脚滑摔在地上,水桶倒了,井水全泼到地面,四处流淌。我赶紧跑了过去,和大家一块将婆婆扶起。瘸伯放下京胡拄着拐过来,“王婆婆,怎么是你担水,你儿子呢?”“哎,这年头,儿子、儿媳就知道造反,去外地串联斗走资派,好几天没回家了。家里扔下老的老,小的小,没办法呀!”瘸伯听完,叹了一口气,“哎,既然这样,王婆婆你一担水分两次担,每次担半桶水。你要摔坏了,你家小孙子怎么办?”“好的,就担半桶水吧。”王婆婆说着将硬币投入木盒。瘸伯赶紧拿出:“王婆婆,刚才泼的水就算给树浇水了,不要再给钱啦。”“这怎么好意思。”王婆婆接过钱,不好意思地担着半担水走了。</p><p class="ql-block"> 瘸伯扭头看见我,笑着向我招手:“喂!小朋友,还欠你一桶水呢。你上次已经排队了,这次不用排了。”我感激地点点头,从队尾拿过水桶,模仿瘸伯压水动作将清凉的井水徐徐压入水桶。</p> <p class="ql-block"> 随着年龄增长,我从刚开始与妹妹抬水到后来自己担水,从开始担半担水,到后来担整担水,逐渐成为家里担水的主力。我每次去水井担水或路过水井,都会看一会瘸伯下象棋或听一段瘸伯的自拉自唱。只不过后来随着WG结束,唱腔变为传统戏《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p><p class="ql-block"> 我这喜欢看瘸伯下棋、喜欢听瘸伯唱腔的习惯,渐渐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偶尔哪天因故没见到瘸伯,心里感到空落落的,这习惯与感觉一直持续到上学离开了家乡。</p><p class="ql-block"> 后来,在与朋友东平通话聊到瘸伯时得知,随着岁月流逝,瘸伯渐渐老了,那口井也随着瘸伯的年纪越来越老,水量逐年减少直至干涸。</p><p class="ql-block"> 瘸伯终生未娶,晚年与侄子家一起生活,高寿离世。瘸伯虽然离开了我们,但瘸伯那拄拐压水的身影与他那字正腔圆的唱腔“我正在城楼观山景.....”时常在我的眼前浮现,时常在我的耳畔回响。</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注</b><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以此文追忆少年时期的难忘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感谢东平兄提供了瘸伯详细资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图片来自于网络,感谢图片作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