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的山

梦萱◎映岍

从2008到2022，父亲离去十四年了，痛之念之，以心为字，以字为祭，在8月8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特辑此美篇献给我的父亲。 祭父文文/龙明德时维公元2008年8月8日8点38分,农历戊子年七月初八日,在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开幕的这一天,家父带着一身的病痛，满腹的遗憾，无限的眷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七十八岁零二十五天。(父亲生于1930年阴历6月13日亥时) 炎炎夏日挡不住心寒阵阵七月流火烤不干脸上泪痕嘶嘶哭声诉不尽慈父恩情屡屡心语道不完儿女伤心雪峰青山座座悲，悲诉父恩；平溪江水滔滔泪，泪洒儿情。爹爹啊，往日伺您病榻旁，今天哭您堂中灵。爹爹啊，您在天若有灵，请听儿女诉心声—— 不孝子女明德明哲明任明亮,谨以三牲祭礼诸材供果等不典之仪致祭于新故龙公讳镇潭老大人之灵位前而泣以文曰: 呜呼!堂前鼓乐请暂停行走人等脚放轻孝堂内外请肃静听我与父诉离情伤心今岁中元节时晴时雨天昏沉秋雨阵阵儿女泪江河呜咽传哀音可怜苦命老父亲重病之中盼奥运奥运开幕您闭幕怎叫儿女不伤心?想我父亲苦一生平生苦难数不清—— 未满五岁失娘亲幼年丧母苦孤伶太公太婆虽疼爱亦难抚慰失怙情本想读书求出身岂料天变无时辰一声惊雷动天地风云突变转乾坤倾巢之下无完卵在劫难逃命注定莫须有强定罪名可怜清白一书生青春年少陷囹圄发配荒漠大西北强制改造受苦刑 夏秋黄沙连天日冬春冰冻三尺深 碱水苦咸难下咽高粱小米实难吞 天上不见飞鸟过山野时闻狼嚎声 日间劳作受辛苦夜里难眠思亲人 苦煎苦熬三年整劳役期满见天日 留场就职当工人年轻上进有文化 后来提升管理层 本来博得好前程心系家乡难安心上有八十老祖亲下有幼儿六岁零全靠弱母一个人扫地出门何处去破庙之中权栖身思家心切千里归清平庙里守清平 一念之差千古恨刚交吉运转厄运 政治帽子重千斤最苦文化大革命 十年浩劫记犹新 人前莫敢高声语走路不敢抬头行画地为牢受管制什么五要十不准担惊受怕捱时日忍气吞声度光阴日里埋头苦劳作夜晚做梦都心惊至亲骨肉不敢认亲戚朋友不登门 集体化时记工分父亲中年学生产手脚麻利不如人起半夜来睡三更为育儿女养家庭一年四季不消停一切杂粮都在内人均口粮三百零野菜杂粮难饱肚全年难得见油荤几回饿得头发晕几回饿得路难行出门没有换洗衣都是补丁叠补丁 又哭伤心老父亲对待儿女恩海深自小关怀到如今只想儿女求上进艰难困苦父担承 谁人不是爹娘养谁人不是父母生 出门方晓人生苦养儿才知父母恩 世间真情谁为最唯有天下父母心 幸好老年老福临搭帮政府施仁政 春风化雨地回春枯木逢雨又发荪 政策开放人平等培养儿女多读书 出人头地奔前程小学中学又大学 老父心血都耗尽 本来家境日渐兴父母可享好光阴可恨命运太无情母亲突然患重病回天无力药不灵患难夫妻终永别母亡父单无人伴长夜孤灯对只影孤身度过十九春无日不思我母亲捱过了多少个寂寞黄昏熬过了多少个孤独三更 茶饭菜蔬自料理粗衣素食苦行僧儿女如今皆成家家庭事业都有成怕给儿女添负担尽量不让儿操心经常教育儿孙们为人正直是根本社会恶习不要沾要做世间有用人 训言犹在耳边存吾父仙逝做古人父恩深厚三春晖为儿难报寸草心多想父亲寿九旬儿孙满堂享天伦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存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父亲养儿情满腔哀思诉谁人哭干泪眼父不应仰天望穿南北云云天茫茫父无影叩向天庭问玉帝父在天堂第几层父魂依依天堂去儿泪涟涟洒洞庭泪水流过长江口东海龙王有感应 哀思切切千秋别悲声频频诉离情还望我父英灵在长佑儿孙万代荣三杯薄酒灵前敬父有灵来格来歆 伏维 哀哉！ 尚飨！ 金缕曲一. 父亲青年际遇2019.6.15作于父亲节风度翩翩态。读诗书、如流倒背，妙思澎湃。年少轻狂春风醉，满腹书香文采。指腹约、聘媒纳彩。才子佳人秦晋配，喜人生得意多慷慨。恰此际，惊涛骇！江南梦断春难再。祸横来、倾家覆卵，裂名身败。无限凄凉流塞北，怎晓亲人安在？大戈壁、年年载载。只恨身无乘风翼，越千障万壑层层碍。杨柳壮，泪浇溉。 金缕曲二. 父亲中年际遇2019.6.17戈壁蛮荒地。苦无边、奇寒难耐，相思难寄。遥遥无期归家日，渺渺云空心坠。要逃离、煤车躲避。一路流离过哨卡，纵千难万险亲情系。踏故土，竟无泪!归来不说从前事。飓风过、人非物易，大哀心死。世态炎凉情如纸，运动频来魂悸。干农活、从头学起。沐雨栉风无暇寐，幸诸般顺意终欣慰。苦与乐，不经意！ 金缕曲三. 父亲晚年生活2019.6.23.历尽千般苦。散乌云、高天丽日，微风和煦。桂馥兰馨桐荪秀，笑意菊丝飞舞。物华苒、春来冬去。常在毫端胸臆抒，感人生如梦斜阳驻。莫负了、岁如许。风云不测霜侵树。病魔袭、鹤载慈去，凄风苦雨。心伴糟糠归尘土，流水琴音难谱。断肠处、千丝万缕。万缕千丝无人诉，子香虔诚佛前求度。晨与暮、不知数。注:父亲每日子时佛前敬香以求己身忏悔超度母亲及护佑子孙，实乃大慈大悲之举。（他说全家六口每人俩月刚好一年，他按顺序虔诚求佛替自己忏悔赎罪替母亲超度替我们四兄妹祈福。) 长相思. 清明祭祖酒三杯，供三堆，心语低吟三两回，银幡任雨摧。纸成灰，烟飘飞，听取涛声荡谷徊，风吟青石碑。 诉衷情令.中元节（晏殊体）中元时节地天灵，阴阳共温馨。敬邀先人回府，以慰念思情。天路远，月辉清，且悠行。奉心超度，位列仙班，化作辰星。 诉衷情.中元节（温庭筠体）圆月，风歇，词半阙。泪飘飞。荷芰俏，蛙噪，橹声稀。怅叹路无依，凄凄。天涯难寄衣，盼亲归。 八声甘州.中元节忆父亲（柳永体）2019.08.14 望星空渺渺月高悬，一年又兰盆。问苍茫天际，云烟树影，可见吾亲？是处烟腾火炽，苒苒纸灰温。最恼鸣蛙嘴，无事欢欣。 追忆当年痛别，正中元前夕，奥运开门。恰椿庭心愿，鼓角震昆仑。怎奈何、西风凄紧，恨无边、悲泪伴晨昏。天堂里，不应有病，安歇清魂。（父亲病中的心愿就是看中国的奥运会，遗憾的是在奥运开幕当天离去了。） 老父与鹅2019.04家父当年七十多，只身孤寂伴三鹅。朝来声逐小溪水，夕去影留青草坡。银羽清波红掌戏，苍颜瘦骨白须挲。黄昏路上鹅为伍，凄美画图何忍歌! 父亲节里思父亲2019.06十年生死两茫茫，思念椿堂几断肠。岁月无情天不老，人生有意世无常。酸甜苦辣都尝尽，冷暖炎凉全忘光。树茂根深浓荫盖，兰馨桂馥后昆芳。 清明的那片山林2022.04.05 我把四月的山野卷起来在红绿粉白的万花筒中搜寻那慈祥的笑容 我把自己变成风站在高高的树梢在苍茫中嗅你的气息 湿漉漉的墓碑总是戳痛我的肋骨那条通往墓碑的小路像极了那根剪不断的脐带那个茅草丛生的土堆是一本厚厚的书扉页上写满了象形文字 我似乎读懂了心却还是一片茫然 落日里，有我温暖的悲伤2022.05.15 那条羊肠小道是一条毛糙的裤腰带将山峦这个大裤衩潦草地系住 曲项向天歌几只大白鹅像挂在腰带上的小铃铛 火烧云把一切都染了色而最亮眼的颜色是手执竹鞭的老父亲那蓬芦花一样的白须 落日里，这幅最美的油画多年来一直挂在心壁上 父亲的样子2022.06.13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双胶皮草鞋在青石板上吧嗒吧嗒响这是我少年时见你的模样一如动画片里的英雄那把锄头是你战天斗地的刀枪 星星是天上的萤火虫每个池塘都长出一个月亮夜太黑，你用烟斗把夜幕点开一个洞我在洞里看见从你的胡子里滑出来孙悟空、姜子牙和武松还有挑着一对儿女的牛郎 后来几十年我竟然没有摄下你的样子现在无论怎样百度脑海里都搜寻不到你的日常只有最后那副枯槁的形容和镜框里那抹永恒的微笑还有土丘边那拂过树梢的风 父亲，我想对您说 龙小英2008年8月8日，是个镌刻在我们生命中的日子，是个让我们一辈子纪念和怀念的日子！在这个注定载入史册的日子里，北京奥运会开幕了，全国人们欢欣鼓舞！而我们至亲至爱的父亲永远永远地离去了，我们悲痛交加！父亲，北京奥运会不是您盼望已久的吗？我知道您年轻时就喜欢运动，尤其篮球是您的强项，妈妈说您的上篮姿势非常潇洒。病中您最大的心愿就是要看自己国家举办的奥运会，您说看着奥运病就好了。可是，可是，奥运才开幕，你就谢幕了！父亲，您是带着遗憾和不舍走的吧？ 父亲，您真的离开我们了吗？我怎么觉得您一直就在身边？ 您频频入梦来，梦里都是生活场景。有时清晰如镜，有时模糊不清，有时温馨暖心，有时如遇路人。最清晰的一次，您坐在灶前烤袜子，我看到熊熊火焰冒出来，看不到您面容，只见您背影。我问：您怎么要烤袜子？您答：我忘记带了。我心里思忖：您莫不是缺鞋袜，您的棉毛衣裤也少么？一觉惊醒梦中人，您却早已去无影。不愿睁开惺忪眼，只想再现梦中景。那天正是母亲23周年忌日，宏那晚加班开会，我独自对付晚餐，也就没有祭祀母亲，心里许诺等母亲生辰再祭，却不料当晚您就入梦来。父亲，您是否在怪我不孝敬？ 父亲，您若真在我们周围，或在天堂关注我们，女儿想跟您说说话…… 一十多年了，父亲，我对您的思念分毫未减，我的空间名由“梦萱”改为“椿萱园”，意思您一定懂的。还是您告诉我椿树和萱草分别代表父母，我希望园子里草木欣荣花繁果硕、文字飘香翰墨醉人，我在园子里打理，就如同跟你们在一起，打理着从前那个清贫却温馨的家园。 父亲，别人认为您脾气暴躁性格怪癖，其实我深知您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内心，也理解您的独特处世方式。您的道路太曲折，您的经历太坎坷，您承受的苦痛太多，您的伤痕刻得太深，您唯有隐藏自己的身，才能不让保护自己的刺被连根拔掉，您唯有雪藏自己的心，才能冷冻心中的恨。可是，父亲，黑暗早已过去，太阳普照大地，阳光沐浴地上所有的生灵，雨露滋润每一寸土地，我们早就昂首生活，阔步人生，康庄大道上走着的，也有我们。父亲，在我心中，您比别的父亲更值得尊敬，您更懂得做人。您已经卧床不起病痛难忍，我和弟弟不离您左右，您也十分依赖我们。可是，当得知我公公突发重病住院时，您执意让我返回几百里外的城市照顾公公，说他们更需要我，再三催促我动身，我说那您等我一星期后回来照顾您，您说您等不了这么久，果不其然，四天后您就寿终正寝。 父亲，您是不是预感自己快要离去，过不了一星期之久？可是，在生死关头您却还在考虑别人的感受，其实您是多么不情愿我离开您，哪怕只有四天光景。幸好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您的思想疙瘩终于解开，您终于理解了儿女的良苦用心，并且自己选择了喜爱的那片山林。那天，宏和姐姐姐夫把公公送往长沙治疗，才走了不到两小时，大哥就打来电话说父亲情况异常，我意识到最可怕的时刻就要来临，当时腿就软了，几乎站立不稳，头一阵晕眩冷汗直冒，跟女儿说我们得先回去给外公送行，女儿不愿走山路，想等她爸第二天回来开车去，我直觉今天一定要赶到家，哪怕摸黑爬山路。懂事的女儿怕妈妈遗憾终生，决定立即动身。娘俩坐上下午三点邵阳去洞口的班车，再转车，再爬山路。七月的天气暑热难当，又下了雷阵雨，山路又滑又泥泞，到家时，已伸手不见五指了。站在您床前，哥哥要告诉您说我回来了，我不情愿地阻止，因为以前父亲告诉过我，节气里最好不要有老人离世，而那天正是立秋。我感觉父亲好像抬眼看了一下我们，但那眼神是空洞的，没有聚光，我顿时泪流满面，但忍住没有叫您，我怕您知道我们回来了就再没有牵挂，会撒手而去。一直到第二天您去世，我的最后一声 “爹爹”没有叫出来，女儿的最后一声“外公”也没有机会叫出来。那晚，兄弟三人挤在父亲房间里守候到天明，我在东厢房也睡不安稳。天亮了，看到父亲呼吸尚可，只是满头大汗，我却不知道那是绝汗，大限将至，灵魂将如春蚕出壳，也不知那时父亲是否痛苦。我打来热水给父亲洗脸擦身，然后带着大哥的小外孙在院子里摘木槿花，待进得房来，却猛然发现父亲的喉结不动了，父亲仿佛很安详，比任何时候都平静，我们没有嚎啕大哭，因为父亲您曾嘱咐过：“我去时不要哭喊，那样会扰乱我的心智，我会迷失前路。” 我们只是轻轻呼唤着 “爹爹” “爹爹”, 泪水却早已流成了河。 二您生病的一个多月里，我们父女俩的对话比一辈子都多。我们无所不谈，讨论生死轮回，谈论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您跟我讲您的美好情感愉快回忆，就是闭口不谈您所经历的一切苦痛，您是不想给我们消极的情绪、痛苦的记忆吧？从您那里，我学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处事的法则。记得您和妈妈经常吵架，我一直以为你们感情不好。母亲去世以后，您对她的歉疚与日俱增，此后十九年，您一直在忏悔中度日，在祷告中生活，您每天子时按时烧香念经，一年被您分为六等分，先为母亲超度俩月，然后为我们兄弟妹四人各俩月祈福，最后俩月是为您自己忏悔积德。每次去看母亲，您总会坐在母亲的坟前悲吟：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在我将要离开您回家照顾公公的时候，您吩咐了我一件事，这也是您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您说：“我和你妈吵闹了一辈子，其实我们是共过患难的，只是她没有福分消受甘甜，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我把你妈的指甲、牙齿还有头发都包在一块手帕里，存在衣柜的里格，我走的时候要把她带在身边。”您走后，我和二嫂还有表妹一起清理遗物，果然在衣柜的里格找到了您说的那个小包裹，那是一块发黄的方格手帕，里面有三颗遗落已久的牙齿，这应该不是一次脱落的吧；几缕或青灰相间或灰白黯然的发丝，那一定不是一次剪下来的吧；一些硬硬的小碎条，那应该是您帮妈妈剪下的指甲吧。看到这些，我们再也抑制不住悲痛，泪滴滚落的同时，心也跟着摔成了碎片。至此，对您和妈妈的感情，我们还能有怀疑吗？世上还有谁能这样将爱放在岁月里、埋在心坎上？我对爱的理解忽然得到了升华，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和爱人好好过日子，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会相依相偎、不离不弃！当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把您保存了至少十九年的妈妈放在您的心脏处时，我分明看到您冰冷僵硬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父亲，您是感到欣慰了吧，身体发肤就是人的化身啊，这样您就能和您爱的人生死同穴、永不分离了吧。母亲一定知道您的痴心一片、浓情万般吧。三生石上，该刻上您俩的名字，因为你们本就是指腹为婚，神灵早就预定了你们的前世今生。 三父亲，您对儿女的爱是深沉的悠远的，不仔细觉察不出来，越体会就越有体会。您来邵阳小住，每天到处走动，以实际行动带领我们甚至您七十多岁的弟弟锻炼身体，邵阳的大街小巷您比我们还清楚，还经常给陌生人指点迷津。我给你几百块零花钱，您舍不得用，走时把钱偷偷塞在枕头底下。您是不习惯城里生活的，可是，进门脱鞋，使用烟灰缸，不随地乱吐乱丢，这一切您都尽力配合，尽量改变着自己原来的习惯。 我们回家看望您，您高兴得合不拢嘴，捧出收藏了好久的栗子花生南瓜子等干果，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腊肉，宰杀亲手喂养的白鹅。我知道，那几只白鹅是您的挚友，是您除我们以外的亲人，是您孤独岁月里的伴——弯弯小路上，青青田野里，白须飘逸的老者，引颈高歌的白鹅，一幅风景，一帘幽梦。我把您带到大超市，指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跟您说：这里天南海北的东西应有尽有，而您女儿我只要想吃，这些东西都买得起，您以后就不要再给我们留腊肉啊什么的了，照顾好您自己的生活，想要什么只管跟我们说。可是，我们再回来时，您还照样给我们留好吃的。 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您尽管舍不得我们离开，却从没怪过我们，总是说工作重要，并叮嘱身体要紧，送出我们多远了，您还不往回返。转了一山又一坳，回首望望，您还在原地，您的身影越来越小，也不知您要沉吟徘徊到几时才返回，就这样，我们沐浴着您的目光前行，载着您的希冀远航。这幅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永远定格。 父亲，您育儿有道，教子有方。小时候，妈妈看我做事笨手笨脚的，就干脆不让我做，您却硬让我自己动手，说做做就会了，不做永远都不会。家里来客人了，您让我们接待，顺便教我们礼节。有机会就让我们走出去见世面。记得一年级的暑假，您让我跟着大哥去月溪为公社送预购猪，说让我收钱，其实我还不会数钱呢，您分明是让我去长见识的。那次我确实得到了锻炼，大哥他们抬着大肥猪打起飞脚跑，我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吓得直哭，但我知道没有岔路，不会走丢，就麻着胆子一个人走了十多里路。1976年，小学毕业的我还没到过月溪以外的地方，您让我跟随邵阳来的海潜哥去叔叔家，过了一个暑假的城里生活，回来后，很明显地，我比同伴们洋气了许多。上大学了，您为我亲手撰写了一首诗：会当凌绝顶，展翅飞高峰；一览众山小，佼佼冠群英。诗中嵌入了我的名字——凌飞，小英。我把这首诗贴在寝室的床头，时刻勉励着自己。毕业时，我的班长给我留言说她永远记得我床头的那首诗，说我有一个博学的父亲。 四回想起来，我有太多地方对不起父亲您了。俗话说：父母心里十个儿，儿女心里没一个父母。对于我们兄妹，这样说是有点夸张，但是，我们确实在很多时候都疏忽了父母的感受，很多事情心里想做却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我跟老公还有朋友都说：尽孝要尽快，想到就做，不要找客观理由一再推迟，时间不等人的，亲情等不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对于母亲，我们是来不及尽孝，自己都还没有完全长大，还没安顿好自己的生活，也根本没想过母亲有一天会离开我们，而且那一天来得那么早，使我们猝不及防，命运给我们造成了终身的遗憾，以至于现在我对妈妈的印象都是泛泛的模糊的，但那种痛楚却是十分清晰的。多少年了，我都看不得别人母女亲热的场面，心会抽痛；多少年了，我都不敢跟别人说起妈妈，还未出口便已哽咽。那份爱，那份痛，只能深埋在心里。我知道，妈妈一直在关注我的一切。记得2009年我们搬进新居前的那天晚上，在梦里妈妈说了一句话：“要把牛养好。”女儿的对象属牛的，正好是第一次带回家来，那年又是牛年，我想母亲的话似乎揭示了什么。2012年正月初九日，我们拿到了另一套新房钥匙，当晚母亲又入梦来，她看了我写的一篇散文，很是欣赏，然后她挥毫把文中憧憬的 “憧” 改成 “幢”。我寻思母亲是不是说，我们买的房子不只是一小套，会是一幢，甚至一幢幢？我想，那可能是传说中的天人感应吧，母亲在冥冥中佑护着我们。庚子年九月的一个晚上，在梦里，我回到了童年的家，感觉您和妈妈在灶屋里忙活着，家里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却看不到真切的你们。醒来后发现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原来你们在记挂着你们的女儿啊！泪水悄然滑落，我竭力回归梦中，却已是枉然。 五父亲，我感觉最对不起您的有三件事。弟弟上大学那会儿，家长介绍您来邵阳守仓库，您晚上就住在仓库里，有时候吃饭时间跟我们不同步，我也没多打您的招呼。您的脚弄伤了，伤口很深，您自己弄点青霉素药粉涂在上面，我也没执意带您去医院上药，其实这样滥用青霉素是很危险的。那年春节您是在仓库里度过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去仓库看看您给您拜个年呢，每逢佳节倍思亲啊，您那时一定很孤独的，而我们却带着孩子在公公婆婆家有滋有味地过年。您在邵阳的这一年时间，我对您的关注太少，没有尽到做女儿的责任，只考虑小家庭考虑工作，我真是不孝啊。您虽有女儿，却没有享受到女儿送节的滋味，按照习俗，逢年过节，女儿女婿都要送节的，我却一次也没送过，理由是距离遥远、山路难走、孩子太小，还强词说平时孝敬了不在乎节日，其实你们心里还是蛮失落的吧？有一年您生日，家人不知道您去哪里了，直到天黑才看到您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家，原来您是去了十多里外的仙山界，在菩萨面前坐了一天。您说您跟奶奶是同一天生日，您五岁时奶奶就去世了，您要为奶奶超度。还说以后每年生日都会去的，叫我们不要回来给您过生日。您七十大寿时，我们一家和弟弟还是回来了，给您买了一部彩电，订做了一个七层的大蛋糕，您的脸笑成了一朵绽放的菊花。那年在办公室，同事们说起回娘家送节和做寿的事情，我说了我的情况，结果引来一通数落，她们说这怎么可以省略呢，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父母的心是最敏感的。是啊，我却辜负了父母，还是那样彻底的辜负，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啊？爸爸妈妈，如果有来生，我要再做你们的女儿，把这一切都补上！让我最悔恨的事情是，您多次来邵阳，我也多次带您去看医生，可每次检查的是肺部，我怕您抽烟太多肺部会有问题，可怎么就没想到检查肝脏呢，您喝酒不比抽烟少，我怎么就不知道酒精对肝脏的损害呢？您最终患上肝癌而不是肺癌，我真是无知真是蠢笨到家了。记得那年清明回家，弟弟发现您在喝中药，我却没留意到，您好像说过觉得右下腹不舒服，还说会不会有肝癌，我只是叫您别瞎猜疑，也没太琢磨您的话，更没及时带您上医院看医生。后来您就真的病倒了，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哥哥们也没及时告诉我，还是弟弟先打电话回来，才知道您病了，他告诉我说您患感冒了，但是很严重的，在乡医院住院，我才赶回去看您，后来把您接到邵阳来诊治，确诊您患上了绝症。在医院里，我给您洗澡。当看到您全身没有一点肌肉，只剩一把骨头时，我吓呆了！龙头里的热水在您前面哗哗直流，我眼里的泪水在您后面哗哗直流。父亲啊，您昔日高大的身躯结实的肌肉都哪去了？癌症，你真是一个吃肉喝血的恶魔啊，你的血盆大口把我的父亲啃光了。我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弥漫全身，浸透到神经里去了，那是一种撕扯的痛，那是一种分裂的痛，那是一种揪心的痛，那是一种蚀骨的痛！送走您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总觉得是我不小心把父亲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全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早点把您接到身边，多花点时间陪伴您，多花点精力呵护您，带您去做全面体检，您就不会那么孤单，您的生活就不会那么没规律，就可以防微杜渐，就不会酿成大病，您就还可以悠然地多活几年。我再带您出去旅游，您说过想去韶山去花明楼，去看毛泽东和刘少奇故居，我可以带您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让您坐飞机，坐高铁，乘地铁，吃西餐，喝洋酒；陪你看奥运，逛旧书市场，看落霞孤鹜，吟诗作对，挥毫作书。 六父亲，您虽然是一介农夫，却并非草莽。您年纪轻轻就饱读诗书，且记忆超群，腹内尽是文章。据说少年的您很是调皮，却聪慧过人。老师让抄文章您不动笔，等老师在黑板上写完，您就能背诵出来了。记得每到大年三十，您就带领全家写春联。其实我们只是帮您铺纸研磨，家里的每根廊柱都贴着您撰写的对联，您还耐心细致地给我们讲解里面的典故。父亲，我小时候不喜欢您给起的名字“明妊”，擅自改了好几个名字，后来在经典中读到历史上那三个伟大的母亲名字“太姜太妊太姒”时，终于明白我舍弃的是一个意蕴深远的名字，也是一位父亲对孩子深切的期待，我真是无知啊，父亲。随着对经典的进一步接触，我更明白了您给家人们起的名字的由来：明德，明哲，明亮，海藏，海安，良如等等，父亲，您的博学让我们叹服。在典籍里，我试图与古人对话，更想与您对话，我想告诉您，我现在做的事情您和妈妈一定是欢喜的。退休后，我突然喜欢上了诗词曲赋，把对生活的感受和对你们的思念都倾注笔端，有的变成了铅字，散发着墨香，大部分存在云端，那是一炷炷心香。我想让您知道您的孩子们都喜爱文学，您的大孙女已经加入深圳市作家协会，已经出版了一部二十多万字的小说，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了。 往事历历，岁月悠悠，思念无期，絮语无边……父亲，我想对您说的话，飘飞在云彩上，流淌在江河里，回响在群山中，糅合在生活里，您一定听得到的，那就是——亲爱的爹爹，我永远爱戴您，永远怀念您！初稿于2012年2月17日于长沙万国城修改于2022年7月28日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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