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昨晚和几个朋友吃饭,聊起读书看报的故事,颇为缅怀,一时间,竟然反向产生出普鲁斯特效应,饭桌上一阵阵幽淡的旧书报的土腥气味漫漶记忆,一亭荷雨,满架秋风。</p><p class="ql-block"> 几位朋友多是书画文艺界的行家,善书,能写,自然在这“修炼”多年的“历史”中少不了诸多由之而来的趣味。譬如曾用报纸包豆腐回家,以豆腐上的拓字拼凑为吃饭时的游戏,譬如心绪烦躁,随意挥霍,不拘章法,竟于乱书中偶得些许运墨心得。另谈及手机媒体对今时之“毒害”,说到波兹曼的《娱乐至死》、本雅明的《灵光消逝的年代》和勒庞的《乌合之众》等等,虽执批判之辞,言语间多顿挫扬抑,却亦因许久无此畅谈的机缘而倒有几分享受乐在其中了。</p><p class="ql-block"> 于是说到报刊杂志,昔日家家订阅报纸,蔚然成风,好比柴米油盐,好比锅碗瓢盆。单位大院、居民区里多有“传达室老汉”一职,类似于今天的“保安门卫”,邮递员一身墨绿,蹬车而来,把各类报刊交付老汉,老汉又分发进行转达,单位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以及地方性报纸刊物,各家则不尽相同,有给儿童订的《语文报》《学生天地》,有中年人读的《故事会》《生活》,有老年人看的《书法报》《中国武术》,有文学爱好者喜读的《当代》《收获》和《十月》,也有瘾君子者或订几期《茶余饭后》,叫院子里顽皮的孩童看见,一时间作为笑谈传遍邻里巷道……</p><p class="ql-block"> 投稿发表是彼时喜好书写人的极高荣誉,报刊与书籍在人们心目中一样具有殿堂般的神圣感。说到这里,使我想起一则轶事,大约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给《学生天地》投了一次稿,题目是《我给爸爸教拼音》,大体写了一件父亲由于农村出身,口音较重,我通过不断督促帮助,达到了自我学习和促进他更正口音改说普通话目的的事情。稿件投出音信全无,我以为石沉大海,未被选取,过了几年,我上初二,一本刊登了我稿件的《学生天地》先寄到我就读过的小学,又被辗转寄到初中,恰好给同学看到,连连调侃我技不如人,竟然给小学的刊物投稿,多少遭到了哂笑。《学生天地》在当时对于我们这些学生而言就好比是《甘肃日报》之于成年人,级别不低,既是我发表的第一篇稿件,给我后来在多种报刊上发表文章给予了信心,也因童年时的一桩小小“误会”使我记忆深刻。</p><p class="ql-block"> 都说“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我读书之初就酷爱鲁迅,以至于后来数十年批判怀疑的性格始终不曾消减,个中自然有教育引导的原因,但更多的如今想来还是读书看报之初的养成使然。我小时候寒暑假在爷爷家居多,他爱写字,也爱读书看报,有几本空旧账本,是专门用来粘贴从报刊上剪下的“豆腐块”文章,每次他裁剪粘贴的时候,手指和纸张摩挲,门上玻璃透过的阳光和斑驳的树影都与桌子上那盏钟声交汇,显得十分静谧美好。我记得他平常读的报纸,除《书法报》《人民日报》等报刊之外,还有一份叫《杂文报》,其中大多是批判性杂文,并夹杂部分讽刺性漫画,饶有趣味,对社会风气、公序良俗往往不无精辟言论,可惜那时候我毕竟年幼,读书看报也大多草草翻看,信马由缰,因而对文章内容已完全没有印象,只是细想,杂文里强健沉着的批判之风似乎已早早在潜移默化里深入了我的肌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长大后,我最常读的一份报纸是《中华读书报》,是父亲订的,当时的孩子大多读《语文报》等一些常见的报刊,里面不乏文学知识、文字游戏,给诸多孩子带去文学的启蒙,然而父亲所订《中华读书报》并不是儿童读物,似乎只无意之为,竟让我少年老成,受益匪浅。这份报刊刊载内容里有最新发表的散文小说书籍的节选,有作家对某些书籍的文学评论,也有近期闻名的文学奖项书籍简介,其核心还是以文学批评和新书章节选登为主,所以内容既有古籍文牍亦有现代诗歌,既介绍儿童文学亦推介历史著作,纵横开阖,不拘一格,让我在轻薄的蝴蝶纸张中博观大千,神游驰往。高中毕业后,报刊没落,网络社交和手机应用笋生,我于是仿佛失忆,不知从哪天起,就也再没有想起这份报纸,前年初我偶尔想起这份报纸,赶紧联系邮政局重新订下,重读,如老友重逢,夜里独对,竟然无上清凉,气韵万千。</p><p class="ql-block"> 一起重订的,另有《中国国家地理》和《读书》。《中国国家地理》装帧考究,图文并茂,十四五年前大约每本十五块钱,月刊本,对于学生而言,实在奢侈,上学时因经济拮据,即便是不吃不喝地积攒,也不能全读。值得一提的是,这套杂志每年八九月份有一专刊,极厚,或讲318国道,或讲沙漠绿洲,总之是专而又博,囊括环宇,使人足以饕餮大餐,年初又分两期,专讲一省,从政治、经济,到人文、地貌,内容翔实,附以长卷摄影图片,精美非常。另说《读书》,三联出品,刊印内容质量俱佳,多半也是文学评论,六七块钱的小册子,皇皇而博杂。看《读书》数年而终,复得时想起2010年三联书店总经理、《读书》杂志创始人之一范用先生去世,九十一岁老友倪子明还在《读书》中刊登了范先生遗嘱,遗嘱中说遗体捐供医用,剩余火化,自拟讣告请用好点纸张,我说过许多错话、办过不少蠢事,感谢诸位亲师云尔。管中窥豹,可知一代学人举重若轻,质朴非常。</p><p class="ql-block"> 其间我还买过几册《读库》,装帧、配图和选文皆好,说是杂志,更像书籍,后来大约也是因为太像书籍,几册之后我便再没有买过。一来是我总以为报刊杂志读过以后,除留下部分非常珍贵者,其余是要扔掉的,二来读报刊杂志,是有着不同于读书的随意性,浅尝辄止,不求甚解,有几分消闲在其中,这样最好,然而《读库》之精美,弃之可惜,存之复占用大量屋内空间,更何况信息庞大,须字字详读,让人“腹背受敌”,增加了不少精神和感情上的负担,于是只好忍痛割爱。近期我在网上看,《读库》还在,看来这样厚重的刊物仍然经久不息,还是有不少口味独特的追随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报刊杂志像记忆里一只南飞的候鸟,再谈及,仿佛春暖花开再见。而复订报刊,一则确因念旧,二则也为了在信息为王的年代“绝圣弃智”,平复心绪,阉割欲望,给自己增益砝码,所以又咬牙订下一份《人民文学》,这样,一月下来《读书》《中华读书报》《中国国家地理》《人民文学》四份书报加上零零碎碎的书籍,这样丰盛的“四菜一汤”也够我好好吃一顿了。时移世易,过去的寻常变为惊奇,昔日的消遣变为任务,曾经的桑田变成沧海,蝴蝶飞不过沧海,人世上的事情谁能预料,变来变去多少回!</p><p class="ql-block">清末诗人陈三立诗云:“凭栏一片风云气,来做神州袖手人。”回忆中钟声、花影、报刊把时间拉得多么颀长,今人又何曾体会?而仲夏之夜,当我在这饭后往返的阴雨天里对着灯火,读着报纸,倒仿佛普鲁斯特效应始终久久未去,如烟如雾,如水如云。此时此刻,是梦还是醒?是在现实还是处于记忆?我忽然恍惚不觉,浑然不知,匆匆奔忙,世间苦难,如同大雨遮盖,众人难逃,然而,有此清凉静境,竟也使人于幻灭里生出少许宽慰,于深林阴翳处冯虚御风化而为蝶,于书报气中偶得“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的惬意!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野之</p><p class="ql-block"> 2022/8/4中午于张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