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灵魂上路

吴景勤

翻阅《世界知识》，被其介绍的中世纪欧洲小镇克鲁姆洛夫，特别是那闻名遐迩的修道院图书馆所吸引。经过半年多的准备，查阅了有关克鲁姆洛夫小镇和修道院图书馆的书籍资料，做足了功课后，五年前的金秋时节，我和老伴开启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欧洲二人深度自由行。

中世纪小镇克鲁姆洛夫位于南波希米亚地区，被誉为欧洲最美丽的小镇是当之无愧的。那时小镇由于处于一条重要的贸易通道上而逐渐繁盛。大部分建筑建于14—17世纪之间，多为哥特式和巴罗克式风格。经过数百年的扩建，城堡连绵不绝。登上古堡最高城塔，整个小镇尽收眼底，河岸四周的房屋，错落有致，中间便是高耸的教堂。小镇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保留下了文艺复兴与巴洛克相互融合的建筑风格。小镇的所有道路皆是由小石头和石板所铺成，满城红色的屋顶充满中世纪古典优雅的情调。

在克鲁姆洛夫小镇上，我俩拖着旅行箱，背着背包，站在修道院门口，已经超过半小时了，都没遇到一个路人。习惯了国内城市无时无刻涌动的熙攘忙碌，一下子还难适应外国小镇这样的清净。

走进小镇，仿佛进入了色彩斑斓的童话世界。时光便骤然倒转穿越到了数百年前。那些府邸、民居、店铺、咖啡馆、城堡、教堂、修道院、剧院、桥廊、广场、花园等，错落有致，一应俱全，一切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栉比鳞次的历史建筑群，融合了中世纪的哥特式和巴洛克式风格的教堂，错落有致，优雅精巧。广场都被各种颜色以及不同的形状和纹理的历史建筑物包围着。

几年前，智能手机还没那么发达，因此也没有可随身携带的导航或者翻译软件。第一次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还要摊开地图寻找，或者找人问路。小镇上有童话般干净的街道和夜不闭户的漂亮别墅，别墅里有清香迷人的小花园，楼里也透出灯光和轻微的电视机声。处处显示着此地对富裕和安逸已习以为常,但就是见不到人影。

我们急于去参观修道院图书馆， 当我们站在公交车站牌下时，看不懂当地文字标注，而想找人问路时，难见路人。正在我们为难之时，天助我也，一位身穿休闲服的华人老先生朝我们走了过来。

时隔数年，我已经不记得那位老人是否拉着拉杆箱或者背着旅行包，但还记得他的一身打扮。他戴着一顶长舌黑色旅行帽、套一件深红色的运动外套、穿一条水洗牛仔裤。外套里是兰白相间菱形格的毛衣背心，里面是一件淡黄色的衬衫，先生看起来已过七旬。帽子下，露出白发。

我问他去修道院图书馆怎么走？他微笑着用台湾特有的华语告诉我们，他是从台湾来的，他也要去图书馆，是这里图书馆的常客，要我们跟着他去。

在路上，老先生热情地告诉我们，他专为这座修道院图书馆而来，已经十几次了。 我好奇地轻声问他：“您是要写书还是做人物的历史考证呢？”

他回答说：“不为什么啊。我退休前在台北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是一名会计师，做的事情和历史人物无关。我就是想特意到这家图书馆来感受她的古朴的氛围，到古籍书堆里吸取无尽的营养。 我既不是出于宗教目的，也不是为了单纯观光，人至暮年，就是到图书馆来安顿我的灵魂。”

听了他的这一席话，不禁使我对眼前这位老人肃然起敬！

我们跟着老先生来到了修道院图书馆，刚一跨进大门，就被这金碧辉煌的大厅所震撼。这是色彩的集合：金黄、浅粉、浅蓝……所有颜色都能在图书馆的装饰中找到一席之地。也许它的风格并不符合所有人的口味，但内部的装饰确实美得令人屏息。不过，这还不是全部：大理石支柱和雕塑都漆成了木纹状。这个图书馆不仅是展示书籍的华丽舞台，它还有着图书馆中复杂的暗门。

图书馆分为开敞两层，书架、地板，全用核桃木镶嵌而成。核桃木呈深红褐色，木质细腻，色彩浓重，经年不变。馆内通向二层的楼梯设在隐处，游廊采用大弧度凹凸曲线。穹顶彩画与核桃木原色协调。整个建筑浑然一体，神圣肃穆。书架装着铁笼。陈列在铁笼后面的书籍都是重量级的国宝。

老先生带着我们一边参观，一边给我们娓娓道来：

修道院的图书馆是世界上最古老藏书最丰富的图书馆之一。在这里，被数以千计的珍贵书籍围绕着，你可以切身感受到知识的力量。她是十四世纪人类才智成就的见证。这里保存着上百册无价的羊皮纸手稿、最古老的著名建筑图纸。数以万计的图书和媒质体分类摆放，可以在阅读室里查阅。

修道院图书馆既妥善地收藏了散见于世的古代学者文人的手稿，也不断地增加着当时一些文人学者的著作，这就为中世纪的人们打开了一扇扇知识之窗，为当时的人们了解与研究古典文化、开展各种知识活动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场所，成为传播知识的一条重要途径。

当时书籍有限、书价昂贵，这种图书馆的存在显得尤为重要。如果没有图书馆对当时为数不多而弥足珍贵的书籍加以搜集和收藏，一些古典学者的著作和宗教典籍就会散失，其中所含的知识就会失传。

走近一架古老的风琴旁，老先生告诉我们：“ 那时的图书馆还兼备教育功能。在学校教育资源很有限的中世纪，许多图书馆成了各种学校在文化教育方面的延伸，那些不能到学校接受教育的人，可以到图书馆进行文化知识方面的自我教育，走出蒙昧，走向文明。因此可以说，当时的图书馆不仅为当时的知识传播提供了很好的途径，而且也在人类继承古典文明、提高社会的文明程度、由中世纪文明向近代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发挥了它特有的作用。”

参观如此古老的修道院图书馆，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在老先生热情细致的讲解下，使我明白了图书馆的本质属性一一人类文献的系统收藏性和人类知识的个别检索性。图书馆搜集、整理、贮藏了古今大量的文献典籍，这些文献典籍不仅记录着人类的过去，同时也影响着人类的未来。正是这些文献典籍历代传承，才使人类文明得以绵延至今。通过检索这些文献典籍，人们可以随时获得自己所需要的知识，从而使知识得到广泛的传播。

我们是最后走出图书馆的游客，此时小镇已华灯初上，经过一天的旅途与参观，略感有些疲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是知识的清香，仿佛浑身一抖，就抖掉了疲惫，吸进的是力量！

我们依依不舍地与老先生道别。 我说，您去过大陆吗？几乎下意识地，我很顺口地说，有机会欢迎您来大陆看看。

他用那种财会人员特有的严谨神态回答说： “去，我会去，等我从书中选择好我要考究的目的地再去。走马观花的观光，是不可能真正了解旅行目的地。我老了，已经力不从心跑遍全中国。但我可以先读书，从书中了解后，再有选择性去考察体验。”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

“让身体上路的，是旅行。

让灵魂上路的，才是读书。

时光流逝， 近日，在编写“学与游”的美篇之时，勾起了我对台北那位老先生的思念。我找到那位穿牛仔裤的老先生当时留下的电子邮箱地址，给他写了一封Email，告诉他欢迎他来大陆观光，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这在意料之中，毕竟五年过去了。但很奇妙，这几年来其实我常常会想到他。想到他说“去，我会去，等我从书中选择好我要考究的目的地再去”的样子。

泛泛层面上的浮光掠影地满世界乱跑，对当地的文化和历史，未必能真正了解！

此时此刻，我静思遐想：那位穿一身休闲服、在本该退休享乐的晚年的受人尊敬的老人，一定又独自一人飞越重洋，去寻找几个世纪之前的历史文化，徜徉于人类知识的海洋⋯⋯

自从在欧洲克鲁姆洛夫小镇，结识了那位台湾的老先生之后，我对读书和旅行似乎也有了另外的定义。豁然发现，放轻松一点对待我们向往的诗和远方，更能让我们获得愉悦的心情。在旅行中带着悦读的执念，方能更好地阅读；放下对旅行形式的在意，方能更好地感受风景。

人生不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