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水之辨 一一也说襄阳名称的由来

云鹤排空

　　今年“五一”前夕，位于襄城区白云人家南侧的襄水岸线修复生态提升项目的一期工程——襄水源生态公园正式开园，一时成为网上“热搜”。“五一”期间，此景区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以至出现交通拥堵现象。

当市民和游客嬉戏于叠泉瀑布之间，徜徉于绿荫花丛之中，尽情享受如画美景的时候，很少人知道襄水源与襄阳名称由来有着莫大关系。

关于襄阳名称的由来，古今不少人士进行过研究，其说不一，分歧主要集中在“襄阳”二字尤其对“襄”字的理解上。“襄”指的是指“襄山”还是“襄水”？“襄水”指的是哪一条水系？

近期，我市著名作家、文化学者段明贵先生撰文《说襄道阳》发表在《襄阳晚报》，引经据典，对“襄阳”的由来进行了系统深入的解读，令人叹服。受其启发，笔者出于对襄阳文化的热爱和教学的需要，利用手头有限的资料，对襄阳名称的由来进行了综合梳理，提出如下几点浅见，以求教于各位方家。

　　襄阳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已有2800多年的建城史。

追溯历史，襄阳市境政区变化纷繁复杂。夏分天下为九州，今境分属荆、豫二州之域。商周时期，今境封国林立，如邓、鄾、鄀、谷、罗、邔、阴、唐、卢、樊、楚等。殆至春秋，楚国强盛，先后灭掉诸国，今境全属于楚，遂置北津戍。

津者，渡口。戍者，军队驻防，也指边防地的营垒、城堡。楚北津戍是楚国北部的一处军事要塞——有相当规模基础设施和舟楫粮秣之备的大型军事渡口，为襄阳城的前身。

战国晚期，随着秦统一步伐的加快，秦、楚两个大诸侯国之间的战争进入白热化，作为南北交通要道的襄阳成为攻守要冲。荆襄一带，经常出现拉锯战。“朝秦暮楚”的成语典故是这一时期的真实写照。

　　经反复争战，秦终于公元前279年占领襄阳地区。次年，秦将白起以襄阳为根据地率大军长驱直入迅速攻下郢都。秦人占领本地后以汉水为界，划地分属南阳郡和南郡，以北主要依托原楚邓县设立秦邓县，以邓城作为统治中心，汉水以南以楚故都楚皇城为据点。这种格局在秦王朝统治时期基本未变。西汉建立后，仍因秦之旧设立郡县，汉水北以邓县县治邓城为中心，汉水南依楚之北津戍设立襄阳县。东汉末年，荆州刺史刘表将治所从武陵汉寿(今湖南常德)移到襄阳，使襄阳成为统辖八个郡，地域包括今湖北、湖南两省及河南、贵州、广东、广西各一部分的大区首府，襄阳第一次成为一级地方政区。此后，襄阳成为历代州、道、路、府官署所在地。

襄阳作为城邑的名称，始于西汉初年。王莽新政时期曾一度改为“相阳”，但不久又恢复原名，两千多年沿用至今。

地名，是人们赋予某一特定空间位置上自然或人文地理实体的专有名称。地名命名的意义通常认为是地名的字面所表达的含义，它是人们为地命名时的着眼点，或者叫命名的因由或理据。

中国的汉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表意文字体系，每一个汉字都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了解“襄阳”名称的由来，还得从了解“襄阳”二字的字形字义开始。

　　“襄”字在中国最早的殷商甲骨文中已出现了（如图）。发展到周朝的金文（钟鼎文，亦称大篆），到秦朝的小篆、汉代隶书，然后到今文字的楷、行、草诸体。甲骨文中的“襄”字形与今天的襄字差异很大，若非专门学者，不借助字典很难认识。不过，汉字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字形虽然变化很大，但字义还是相对稳定的。汉字的形成一般从象形、会意开始的。比如“襄”字，始终与“衣”有关系。甲骨文中的“襄”字形状，形如衣带、纽扣，有交互、襄合之意。因此，以后的金文、小篆、隶、楷书，都保留了“衣”的形符，只不过将“衣”字上下拆开来写的。因此，我们查字典辞书，若不用注音用偏旁部首查找，只能在“衣”字部首中方可查到“襄”字。

　　东汉文字学家许慎所著的《说文解字》对“襄”字的解释是，“解衣耕谓之襄”。那么,什么是“解衣耕”呢？

段明贵先生《说襄道阳》文中解读：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训诂学家陆宗达先生认为：“解衣耕”是一种耕种方法。“衣”是指地的表皮。在天气干旱时，先铲除又干又硬的地皮，在表层下湿润的土里播种撒子，再把表层的土打碎覆盖上去，以待其发芽。古代把这种播种方法叫“襄”。

笔者认为，陆宗达先生对于“解衣耕”固然有道理，但联系全句文字，仍有可存疑之处。

《说文》对“襄”的解释全句是“汉令解衣耕谓之襄。”汉，当然指汉代。令，有命令、使、善（美好）、县令、时令诸义。在本句只可作命令、诏令或时令解。两汉的法律形式以律、令、科、比为主。律,是法律的基本形式。由于它的制定一般比较慎重其事,制定之后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也就经常被运用作审判案件的依据。令,也称诏或诏令,即皇帝的命令。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因而皇帝的命令也具有绝对权威。令,是《汉律》最基本的法律渊源。如果作为皇帝的诏令，公布“襄”这样一个播种方法似乎是小题大做了。

　　“汉令解衣耕”或与时令有关，当为农历第三个节气——惊蛰，标志着仲春时节的开始。此时北半球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惊醒了蛰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虫。《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惊蛰又与龙抬头节有关。俗言“二月，龙抬头”，龙抬头因此也成了一个节日。龙抬头节又叫春龙节、农事节、春耕节等等。传说此节起源于三皇之首伏羲氏时期。伏羲氏“重农桑，务耕田”，每年二月二这一天，“皇娘送饭，御驾亲耕”。后来者纷纷仿效，周朝甚至定为国策，在二月初二这一天举行重大仪式，让文武百官都亲耕一亩三分地。

凡此时节，由于阳气上升，春光明媚，生机勃勃，到处可以听到黄莺鸟的欢叫声，正所谓“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田间劳作的人们开始解衣而耕了。农耕时代，君王大人们在这个时候，到田野里耕种，为民示范。又发布诏令，劝农劝耕，且教之以耕种方法，也就顺理成章了。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金文的“襄”字字形构造，衣襟解开，有手，有劳作工具，有挖小洞之劳作场景。使人联想到春二月之时，农人于田间种豆的情形，一人持锄挖坑，一人点种，然后用锄头覆土盖种。一挖一种，一进一退，横竖成行，配合协调。好一幅绝妙的春耕图解！我们不得不赞叹中国古人造字的高度智慧以及汉字蕴含丰富的历史人文信息。要不然，咋会出现“昔者仓颉作书，天雨粟、夜鬼哭”的历史传说呢？

“襄”字的含义很丰富。中国古代最完备最权威的汉字字典《康熙字典》记载颇为详尽，有相助而成、冲上、上举、高、扫除、驾车之马、更移、姓氏等多种含义。限于篇幅，恕不赘述。惟其解释为地名时与襄阳直接相关，抄录如下：

又地名。《广韵》：州名，本楚之西津，魏置襄阳郡，西魏改襄州，因水立名。《韵会》：宋升襄阳府。

此条陈为我们提供了数条重要信息。

一是“襄”为州名，最开始是楚国西边的一个城邑型的军事渡口，与楚北津戍的表述大致相同。

二是在三国曹魏时期设立襄阳郡，此前为襄阳县，隶属南郡。

三是南北朝西魏时期，在襄阳设立襄州。地方志史料载：西魏恭帝元年（554年）得襄阳，置襄州，领襄阳、河南、山都等十三郡。

四是襄阳地名的是因水立名。

五是在宋代，升格为襄阳府。

宋朝在每个地方设置了路，路是直辖于中央并高于府、州的一级监察区，一开始有十五路，后来又增加成了十八路。宋朝的路底下又有府和州，虽然形式上看起来地位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从历史中可以得知府的地位比州要高很多。因为主要是当时的国都或陪都以及政治经济文化发达的地方设立府。比如宋代的四大名府：东京开封府是全国的首都、西京河南府、南京应天府、北京大名府。这些地方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都起着带头作用，对于加快带动着国家的繁荣昌盛，可以说用处是极大的。襄州在宣和元年（1119年）升为襄阳府，说明其政治经济文化在全国的地位是很高的。因此，条陈中襄州改府用了一个“升”字。

　　然后再看这个“阳”字：

“阳”是一个古文字，在殷商甲骨文中已出现了。（如图）从“阳”的字形看，属左右结构，左边是是“阜”旁，阜者，山坡也。现称为左抱耳。繁体和篆文的阳，右旁也能独立成字。这就是太阳和阳气的阳之本字。此字上面是日，中间一横为地平线，下面并非勿字，而是象夏日地平面上，空气受热扰动所见，古人谓之“野马”、“阳焰”之形。

“阳”字在古汉语里有以下含义：

（一），山的南面，水的北面。《谷梁传·僖公二十八年》：“水北为阳，山南为阳。”李白《春归终南山》诗：“我来南山阳。”因此，凡地名第二字用“阳”的，一般都来自这个意义，如衡阳在衡山之南，洛阳在洛水之北。

（二），阳光。《诗经·小雅·湛露》：“匪阳不晞。”（匪：非。晞：晒干。)引申为温暖。晁错《言守边备塞疏》：“杨粤之地，少阴多阳。”又作明亮。《诗经·豳风·七月》：“我朱孔阳。”（朱：红色。孔：非常。）

（三），表面上，假装。《韩非子，说难》：“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疏：疏远。）成语有“阳奉阴违”。

（四），古代哲学概念，与“阴”相对。

　　纵观中国汉字发展历程，从上古结绳记事到殷商甲骨文，从两周金文到秦朝小篆，从汉隶过渡到今文字，字数由少到多，不断衍生。据统计，殷商甲骨文可辨识的仅有1500字，《康熙字典》收录汉字近5万，近期汉字字库已达10万。而“襄”“阳”二字在甲骨文已出现了。日常生活中常用的汉字数量为2500个，常用汉字占据了99%的语言篇幅。“襄”“阳”二字又名列其中。真所谓历史久远，用途广泛矣！

　　认识了“襄阳”二字，然后看襄阳地名由来。

前文《康熙字典》已载明，襄阳以水立名。据此推论，襄阳是依襄水命名的。

襄阳是临江城市，有“一江碧水穿城过”之说。这一江指的是汉江，从襄阳城和樊城之间穿过。

汉江，又称汉水，为长江最大的支流，发源于秦岭南麓陕西宁强县境内，流经沔县（现勉县）称沔水，东流至汉中始称汉水；自安康至丹江口段古称沧浪水。汉江在历史上占居重要地位，常与长江、淮河、黄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

襄阳的命名是依汉江而名吗？答案是否定的。

其一，历史上的文献资料包括郦道元的《水经注》，历来称汉水、汉江、沔水。至于其后汉江流经襄阳段称襄江或襄河，则是以地名称河，即襄阳地名在先，河名在后，且仅限于该地区人们的习惯称谓。

其二，按中国传统地理概念，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襄阳城在汉水南岸，属水南。若以此，则应称“襄阴”。

因此，排除了襄阳以汉水或襄河命名的可能性。那么，襄阳的城南必有一条叫“襄水”的水系。

　　乾隆《下荆南道志、卷之四丶山川》载：“襄水，县西北五里，北流为檀溪，南流为襄水，县之得名以此，又名涑水。”

光绪《襄阳府志與地志二山川》载：襄水，即今襄渠，檀溪水之东南出者也。《寰宇记》曰：“荆楚之地，水驾山而上者皆呼为襄水，其名无定。”又陆澄之《地记》曰：“襄阳有襄水。”水出县西柳子山下，东为鸭湖溪水，自湖两分，一水东南出，应劭曰：“城在襄水之阳，故曰襄阳，是水当即襄水也。”《水经注》。案，今檀溪已涸，而襄水不改，城西南诸山之水，皆归渠入汉。

根据史料记载并经专家学者考证，比较一致的结论是，今之南渠即旧之襄水。

襄水是一条自然水系，发源于襄阳西南诸山之扁山西麓，此处有泉水数股，终年涌水。泉水沿宋家包北侧，经转子山、关路口北流，进入市区，与摩旗山东麓杨家岗流出的泉水汇合，继续北流，经麒麟店汇孙家冲所流溪水，进入营盘，又汇虎头山冲所流溪水，经琵琶山、真武山、羊祜山、郑家山，绕岘首山向南流，在观音阁旁注入汉水。长约18公里。流经面积约30平方公里。

　　那么这条水系为什么又叫襄水呢？

乾隆版《襄阳府志山川》载：“襄山，县西北五里，以水驾山而下，故名。光绪《襄阳府志卷第二》载：襄山，在县西五里。荆楚之地水驾山上者皆呼为襄。又《方舆记》载：“谏水亦名襄水，荆楚之间，水驾山而上者，皆呼为襄。襄，上也。犹《书》所谓怀山襄陵也。”《书·尧典》：“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孔安国传：“怀，包；襄，上也；包山上陵。”即大水漫过丘陵，谓洪水泛滥。

“驾”意为超出、(驾)在……上面；“上”意为漫上、冲上；“襄”字本意亦有冲上之义，在这里“襄”为动词，意为逆而上。“水驾山而上”意为水沿山麓从低处向较高处漫流逆行。

也就是说，古襄阳城南、西南一线，古时候经常涨水，涨水时水沿山麓从低处向较高处漫流逆行。“水驾山而上者称之为襄”。又西南诸山确有名为襄山者，但不确指。故襄阳古城南、西南诸水取其嘉名合称为“襄水”。

　　对南渠即“襄水”说法，也有专家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市城建规划专家陈家驹先生在《襄樊风韵录》《襄阳名称来历探讨》一文中提出，襄阳城在汉水之南是由汉江河床的历史变迁造成的。他根据有关地质资料推论，古代襄江河水曾沿岘山北麓与襄阳之间流过。后来，襄江河水从西北而来，流到襄阳西十里处的万山，改变了水流受力的方向，使河床北移（变支流为主流），河泓移至今襄阳、樊城间。而襄阳、岘山间的河床逐年淤平，旧河床部分形成了“牛轭湖”，即襄阳郡志、县志所记载的“鸭湖”（今已改湖为田。这和一般河流改道后所留下的牛轭湖是一致的)，襄阳洲岛地与岘山相接，市区日趋繁荣，襄阳便成为古代重镇之一。因此，他认为襄阳名称的来历，应是由于古时襄阳位于改道之前的襄江之阳（北）得名为襄阳。

　　笔者以为，陈老先生的“襄江改道说”虽未作定论，但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启示和思路。

根据史料记载和地形现状，我们作如下推断；襄水作为自然水系，发源于襄阳城西南诸山扁山西麓一带，泉水汇雨水，形成溪流，由南向北流，汇入鸭湖。自鸭湖折向东流，经襄阳城南诸山麓流绕岘首山向南，注入汉江。鸭湖曾是很大的自然水域，鸭湖通过檀溪与汉水相通。在汉江水位低于鸭湖水位情况下，自南而来的襄水一部分通过檀溪直接北流入汉江（万山东麓）。当汉江水水位上涨，超过鸭湖水位时，汉水则通过檀溪倒灌鸭湖，由襄水水道向东流，复入汉江。因此，襄水水道自鸭湖以东，水势不小，丰水季节是可以行船的。唐代诗人孟浩然有诗云：“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孟浩然的家“涧南园”就在襄水入汉不远处，（今观音阁附近）。据有关专家学者考证，“涧”即襄水，孟浩然常自襄水乘舟访友。

　　然而，如遇汉水河水暴涨，襄阳本地大雨不断，襄水山洪暴发，整个襄阳城就会受到很大威胁。《襄阳县志》曾描述襄水为“城西南诸山水所汇，每岁夏秋泛涨，民地万余亩辄为泽国，渠渐淤塞，遂致冲及城濠。”

因此，襄阳历代郡守，都非常重视防洪和水患治理。在长期水患治理过程中，人们逐渐认识到，必须对汉水和襄水分而治之。直到明朝万历年间，才将城北的江堤自东向西连接到万山（老龙堤），切断了襄水与汉水的连接。此后，鸭湖水面逐渐减少以至干涸。同时，历代对襄水水道进行整修加固，使其成为水利工程。时间一久，人们渐渐不称“襄水”，改称“南渠”了。

前些年，市有关部门在城市环境综合整治过程中对南渠进行了截污、疏浚、护岸，在万山东麓汉江边建提水泵站一座，从汉江提水注入南渠，南渠又现清流碧溪的景观。有关部门还在整修后南渠上树标志牌“襄水”。至此，汉水又与襄水连通，且恢复本名，只是此“连通”非彼“连通”矣！

近期，襄阳市为丰富历史文化名城内涵，完善城市功能，已全面启动襄水岸线修复生态提升工程，对“母亲河”襄水全线15公里进行修复改造。根据襄水岸线生态提升工程规划，将建成五大景区二十八个景点。全部工程完工后，襄水沿线景观将成为一道最亮丽的城市风景线。目前已建成的“襄水源”景区已于今年“五一”正式开放，吸引众多市民和游客寻幽揽胜，以至出现本文开头的一幕。

　　对中国人来说，地名不仅是一种特殊的人文记忆，更是一段历史，一种文化，一种文明。

我们感谢上苍赋予了襄阳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也感谢先民前辈创造了灿烂的襄阳文化并留下一个文辞美妙、寓意深远的地名！作为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襄阳人，应当了解襄阳、热爱襄阳，不负历史，不负时代，共同把襄阳建设得更加美好！

2022年8月3日记于襄阳怡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