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李师傅用自己出色的口才和渊博的学识，把我（们）彻底征服，我甚至每天都盼着吃早餐或者午餐，以便于更好地聆听李师傅广博深邃的思想和他对世界大事小情的特别解读。</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中午，我们都在那个桌子附近吃饭，但却没像每天那样，看到熟悉的李师傅和他面前小山一样的餐盘。我和同事老赵似乎有点失落，很无趣地默默吃饭。“李教授今天咋没来？” 老赵几乎说出了我的心声，虽然没有确认，但是，我俩都知道彼此在思念着谁。</p><p class="ql-block"> 没有李教授的餐厅一下子显得清净了许多，但也无趣了许多。就像西西踢威第一套节目，能听到的几句话也都是老生常谈，不是在严正抗议这个就是在正色警告那个，要么就是在报道美国又发生了枪击案，死了多少人……</p><p class="ql-block"> 从那天中午以后，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把李师傅改称“李教授”。</p><p class="ql-block"> 世界从来不会让有心人失望。</p><p class="ql-block"> 李教授只在单位食堂失踪了两天（也许那两天李教授正在西郊上班），就像往常一样，再次精神抖擞地出现了。在某天中午，我去的又晚了一些，李教授已经在那个桌上开讲了。于是我赶紧往盘子里盛了些饭菜，来到离李教授最近的那张桌子前坐下，边听边吃。</p><p class="ql-block"> “……他妈＊的,你说那个谭德塞多不是东西？前年来中国，明明啥都看见了，新冠本来就不是从武汉出来的，他当时也证明了的……唉——这几天又尼玛反悔了，不知道个泡又收了老美多少钱——毕竟世卫组织在美国办公，他和老美接触方便——这几天又同意世卫组织对中国进行第二次核查……核查球了核查？就是有哇还能让你看见？……” 这次显然不是听众点播的，因为他讲到这里时，大家都只顾默默低头吃饭，没人接他那个茬儿。就连平时听得很认真的那个小A，此刻也只顾低头啃着一只鸡腿，眼睛也不看李教授……</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有点愤愤不平了——事实证明，这个世界很多人是不爱学习的！有这么好的资源，免费开课，这些家伙们竟然还在吃饭？！唉！来不及对这个问题抱怨——人嘛，食色性也，没听说过求知性也的，也罢……但我可不愿意错过这个免费学习的机会，于是隔着桌子对李教授说:“唉李教授，先别讲谭德塞了，给讲讲乌克兰和俄罗斯是咋回事……”</p><p class="ql-block">“哎，我告诉你——” 李教授也拿着鸡腿在啃，这时却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简单，乌克兰自古以来就是俄罗斯的领土，人家普京才是好总统……我告诉你啊，普京打乌克兰，根本不是为了领土，你想，俄罗斯已经那么大了，他要不要领土对他根本没啥影响……”</p><p class="ql-block"> 不愧是李教授，只用了一分钟时间，就把桌上吃客们的注意力全都从各自眼前的鸡腿上拉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哦？！不是为了领土，那是为啥呢？莫非普京疯了？不为领土就花钱费劲的打仗？厉害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吧？”我难以掩盖心里的迷惑，向李教授虚心请教。</p><p class="ql-block">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普京就是想看看，世界上谁和他好谁和他不好！你想，平时见面都可客气了，就像你一样，在餐厅里能看出谁和你好谁和你不好？除非你和谁打一架，这个时候，谁和你好一定帮你呀哇？和你不好的肯定拉偏架。这次普京其实是测试欧洲和中国到底谁和他好……你看，一下就出来了……”</p><p class="ql-block">“那测试出来又能咋样呢？”我有点迫不及待了。</p><p class="ql-block">“那你就更不知道了……我告诉你哇。俄罗斯地底下发现一个大油田！能尼玛开采……够全世界用五百多年！俄罗斯自己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石油，普京就谁也没告诉，他想试试看谁和他真好，谁和他好他就把石油卖给谁……幸亏个泡没把石油卖给欧洲……你看，关键时候，还是中国可靠。这回你看哇，中国以后一百年——起码五十年用的油有了，又便宜质量又好！低硫低碳的……美国就他妈的控制不了咱们的能源了……”</p><p class="ql-block"> 哦哦，原来如此，我真的是耳目一新。还没等我继续提问，李教授同桌的小A已经啃完了手里的两个鸡腿，刚腾出嘴来，就问:“能源美国控制不了了，那芯片呢？芯片咋办？”</p><p class="ql-block">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芯片其实不是美国在控制，芯片是荷兰和台湾控制的了……荷兰被欧洲和美国双重控制……”李教授毫不犹豫，没有任何停顿就开始给小A科普关于芯片的背后战略内幕。因为本人实在才疏学浅，芯片问题也是功课做的太少，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大中午的，瞌睡还是战胜了求知欲，只好对李教授说:“李教授，今天就到这里，你给他讲他也听球不懂，咱们明天再继续讲，都先回去休息休息吧……”</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陆续起身，各自散去。</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后来，一直也没有机会当面聆听李教授关于芯片战略内幕的高论，机会就失去了。</p><p class="ql-block"> 对于没有准备的头脑，往往看不出更抓不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这个真理，我终于体会到了。</p><p class="ql-block"> 就在今年正月，我们这个城市突然爆发异情，感染人数最多达到三百多。职工餐厅毫无悬念地停止营业了，所有人都被重新排班，平时的节奏一下子都乱套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单位调整了上班节奏，一般是上三天甚至上一周然后再休息隔离一周，所以，每天上班的那些人就不能回家，当然也就没处吃饭。于是单位餐厅被紧急征用给员工做工作餐。但是因为餐厅人手有限，只能保证上班的领，不上班的员工不能领。</p><p class="ql-block"> 工作餐虽然荤素搭配的不错，但是，如果和自助餐比起来，当然不可同日而语。那盒饭只能管饱，不能保证吃得满足吃得过瘾。刚开始还不要钱，后来又开始收每份十元。</p><p class="ql-block">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第三天开始，中午排队领盒饭的队伍里，又看到了李教授。我奇怪的是他并不上班，疫情这么紧张，他理应离这里远点才是。而且这个十元的盒饭也谈不上性价比。当然那时大家都带着口罩保持距离，所以李教授也没法再给我们讲课，只是彼此用眼神打个招呼点头致意，多余的话没有。</p><p class="ql-block"> 领盒饭时其实管理不怎么严密。窗口报上名字，领饭的人再扫一下二维码付款十元（这个动作即使作假，里面的人也看不到，因为二维码在窗口外面。）。绝大多数人都会自觉付款。但是，但是——这毕竟是个漏洞！而且，这个漏洞在被我发现时，就立刻也被别人发现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啊！想当年，我高考也640分，却在这个地方，没有体现出任何优势。</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发现漏洞时，有人已经开始利用这个漏洞了——没错，领了盒饭，假装扫码，却不付款……</p><p class="ql-block"> 这个事情也促使我认真思考了很久。我感到一点点的悲哀。俗话说，物伤其类——没错——对那些假装扫码的，我没有太多愤怒，却有一些悲哀涌上心头。和大家理解的稍有不同，这次占便宜的，不是大爷大妈，恰恰都是年轻人……所以我感到悲哀。我从不能理解到慢慢理解——究竟是什么重担——能把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国企的年轻员工，逼到买盒饭都要逃票的份儿上？</p><p class="ql-block"> 此处暂时省略五百字……</p><p class="ql-block"> 后来，每天中午还是能看到李教授排队买盒饭，而且一次买两盒。他是真不想做饭，否则，在疫情这么紧张的时候，谁愿意跑到餐厅门口排长队呢？</p><p class="ql-block"> 在三月的某个中午，我又去餐厅门口排队买饭。这次，似乎餐厅的工作人员稍微认真一点，往外递盒饭时，都会问一句:付款了吗？ </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排队一边刷手机，没有注意到，李教授其实就在我前面第二个，和我隔着一个人。当轮到李教授时，我正好抬头看了一下前面，李教授把手机拿起来，打开微信，只是扫了一下那个收款码，滴的一声过后，该输入钱数时，一边说着“付了啊” 一边却把手机收了，同时拿起两盒餐，转身离开……</p><p class="ql-block"> 我再一次有点发愣，脑袋又快短路了。刚理解年轻人的压力山大没多久，又看到了我敬爱的李教授，竟然也逃单了……</p><p class="ql-block"> 李教授马上快退休了，据说，他爱人在银行工作，他的父亲曾是我们省厅的老处长，他也是被父亲安排到我们单位来的。而且，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李教授三十多到五十来岁这二十年正是通信行业最最火爆的二十年，他这批人，既没有受过单位的操磨，还挣过单位的红利，还没买过高价的房子。也就是说，李教授的家庭条件以及人生感受，和现在这批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p><p class="ql-block"> 所以，按我的逻辑，我觉得李教授不应该啊……真是不应该……</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在那之后没多久，也许餐厅真的发现了那个漏洞，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单位综合部突然发了一个严厉的通知，各部门必须指定一个人负责报送每日员工订餐情况，严禁不上班的员工订餐。去取餐的时候，窗口员工也开始逐一核实付款情况。</p><p class="ql-block"> 于是，每天排队领餐的队伍立刻减少了三分之一还多。当然，李教授也不能再出现了。</p><p class="ql-block">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真是经不起细思量。</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工作餐，于我而言，只是不得不吃的一顿饭。但是，于好多人而言，竟然是一种让他（她）心心念念的福利。</p><p class="ql-block"> 那些个每天在公司院子里，开着各式各样大车小车来来去去的衣着光鲜（相比之下，我倒是显得松垮而随意，一年四季都是户外装。）的男男女女，在面对一顿午餐时，竟然做出了与我想象中完全相反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更加夯实了我的这种想法。</p><p class="ql-block"> 那时疫情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人都已经上班，但是餐厅还是没有正常营业，还是每天中午提供盒饭。有一天中午，我又去排队领餐时，惊奇的发现，排队等待领餐的队伍，曲曲折折地，竟然排到了马路上！</p><p class="ql-block"> 原来，那天中午的主菜是土豆炖牛肉。</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早晨餐厅工作人员统计订餐人数时，说中午有炖牛肉。于是，九点半时，统计到要订餐的有三百多人，昨天只是一百多点而已……</p><p class="ql-block"> 十块钱的炖牛肉，让二百多人没按时下班回家，等了一个多小时……</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道德洁癖，还是有了什么情绪障碍。每当我一想到自己每天竟然和这么一帮蝇营狗苟之辈一起工作还一起在餐厅里吃饭时，心理多少会生出一种虎落平阳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感慨。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用了二十年时间，公司的年收入从3亿到了25亿，却让周围的同事，为了一盒子炖牛肉，情愿多呆一个小时。</p><p class="ql-block"> 那个餐厅我甚至不想再踏入一步了。</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阳光开始明媚的春日的午后，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眼前那个灰突突的、二十年来有些高楼在视野中渐次崛起的城市，想起自己二十来岁时，把单位发的福利券（鸡蛋和米面粮油）随手送给街头清洁工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 荣国府和宁国府，从金玉满堂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也不过用了仅仅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这盛世，如你所愿……</p><p class="ql-block"> 话说多了，赶紧回到正题上来。</p> <p class="ql-block">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