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野夫</p><p class="ql-block"> 小子姓张,大名喊什么?我不曾记得,但很小村里人喊他,就叫小子。其实,论年纪小子一点都不小了,一大把年纪至今仍没讨得一房媳妇,和瞎子老妈在西沟两埝破土窑里住着。</p><p class="ql-block"> 小子是个游手好闲之人。小子的懒,村里出了名。谚语讲:“人怕出名猪怕壮。”</p> <p class="ql-block"> 农业合作社时,村里两个小生产队都不曾待见他,只是分队时,依村中心老槐树为中心,东西划分小队,小子才勉强进入西队。西队队长李春喜,为人忠实、厚道,考虑小子家有老母,在派遣活计时,刻意安排小子割草、饲养队里的几头牛。这活计轻快,小子自然乐意接受,屁颠屁颠的向队长弯腰示好。春喜不吃他这一套,话也说的很硬。你小子要知道好赖,牛是队里的宝贝,耕田、犁地全指望它,你狗日的,要把牛喂好。</p><p class="ql-block"> 小子屈膝弯腰,李队长,我感恩你对我的好,我坚决、一定、肯定把牛喂养好,就像伺候我妈一样,让它吃好,喝好,膘肥体壮。</p><p class="ql-block"> 话不要说的太好,要看结果。春喜看着牛说。</p><p class="ql-block"> 小子有点激动,两手一拍,你---你就看好吧。</p><p class="ql-block"> 李队长交代清楚,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将要迈出饲养院门,回头又是一句:好好干,不要给老子甩脸。</p><p class="ql-block"> “新安茅子香三天,”一开始还算可以。进入冬季,队里特意分出一些劣质玉米或者玉米渣子,让小子在喂养牲畜时加点料,牲畜好长点膘,来年春耕牲畜能出力。</p><p class="ql-block"> 秋后队里按劳力分粮,小子家就他一个劳力,自然分得粮食就少。小子别看没长起个子,但论吃一点不必别人差。小子每次进门,就嚷着饿死啦。瞎子娘心疼儿子,急忙挪动身体下炕,低而肥胖的身子,一只手扶着炕楞,一个只揣摸着盔子,便起袖子,手伸进瓦瓮取一瓢面,犹豫一下,瓢在瓦瓮边嗑一下,小子站在跟前,叫喊着,你就不能让人吃上一顿饱饭,挖点面,圪擞圪趄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慌不急地说:“就一点粮食,不计划好,得饿肚子。”小子喊:“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饿得慌。”母亲哀叹一声,不再言语。</p><p class="ql-block"> 小子还在低声嘟囔:“你不下地,不知道饿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眼看家里就要断顿,揭不开锅,小子动起了歪点子。队里分出的劣质玉米,小子开始筛检一些好的玉米,兜里装,怀里放,一冬天神不知鬼不觉捣腾回家,母亲有些察觉,警告过,说服过。小子大声警告:不要言语,啥事也没有,不就一点玉米吗?值得你大惊小怪的。瞎娘虽不参与社会,但也知道这里边的利害,眼睛瞎,心却明镜似的,担惊受怕,祈祷小子不出意外。</p><p class="ql-block"> 队里贴补的饲料,神不知鬼不觉被小子捣腾回家。小子肚子没受大的节制,可队里的牛受不了。西队人早有警觉,早就向春喜提醒过,但春喜出于小子的真诚,小子的豪言壮语:“我坚决、一定、肯定把牛喂养好,就像伺候我妈一样,让它吃好,喝好,膘肥体壮。”但这一次,春喜失算了……</p> <p class="ql-block"> 神坪有400余亩水浇地。光绪13年,先人张光明利用昕水河水源,联络黄家垛、南北桑峨村民,勘察施工,引水灌溉农田成为佳话,神坪也成为了旱年全村赖以生存的根基。</p><p class="ql-block"> 为解决懒小子的营生,春喜考虑再三,决定让小子负责神坪的良田灌溉,并千叮咛万嘱咐,你小子的担子不轻呀,神坪这几百亩良田,可关系到全村人的口粮问题,你小子可不敢再给老子出幺蛾子,否则。老子不会轻饶你。小子点头哈腰,队长放心,这一次一定不会给你丢脸。赖小子,懒小子,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禀性难移。</p><p class="ql-block"> 神坪良田“井”字形布局,浇地,先把一块地豁开一个口子,再用泥土堵住水渠,饱浇一块地,在把缺口堵住,疏通水渠,再豁开另一块地,堵住水渠。早晨还行,一到中午,太阳煎烤,地皮生烟,小子受不了这种煎熬,赶紧四下寻找荫凉去处,头枕烂布鞋,脸遮破草帽,二郎腿一翘,做起春秋大梦。</p><p class="ql-block"> 春喜对小子不放心。安排完村民出工,在公社开完会,顺着黄家垛村绕道走进玉茭子地里,看着喜人的庄稼,心悦脚轻。眼睛盯着庄稼,脚下一跘,低头骂了一句。“这懒怂,哪里不好睡,睡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小子睡梦中正将要一块大肉放进嘴里,突然被搅醒,掀开草帽就要骂娘,看见队长,春喜恨恨地在小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烂泥扶不上墙,滚你妈的吧,春喜再次失望了。</p> <p class="ql-block"> 春喜再没有指派小子差事。小子也真正成为了无业游民。</p><p class="ql-block"> 文革开始,一贫如洗的懒小子,靠着身份纯洁,一张会吹嘘的嘴,竟然混进了人民公社。中等身材,长方脸上搁置着一双猥琐的鼠眼,走起路来,双手后背,螃蟹步一迈,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小子无赖好斗,公社领导不敢招惹,就派小子回村搞宣传,小子依仗身势,肩挎长枪,将老赵捆绑游街。善良的老赵,只因女儿有怪病缠身,无奈请江湖游医医治,被小子察觉,细铁丝挂着“打倒牛鬼蛇神的牌子,还吊着药瓶游街示众,铁丝勒进脖颈,鲜血顺着米丝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小子没人性,还拿着小锤敲打老赵的头,让老赵抬头。游斗老赵,村民不愿参与,唯有几个看热闹小孩,即便如此,赖小子也感觉神气,铜锣击打,口号声声……</p><p class="ql-block">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农村迎来新的气象,长期受节制的村民,终于甩开膀子,投入包产到户的潮流。神气、跋扈的小子,在公社清理“三种人员”时遣回农村,小子混吃混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不得不扛起锄头自食其力了。</p><p class="ql-block"> 村民靠着农村改革一个个发家致富,抛弃土窑洞,在平地建起了新窑。小子依旧住着破土窑。支部书记春喜调侃小子:“村里人大都搬出土窑,建起了石窑,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p><p class="ql-block"> 小子瞪着眼说:“有求啥好的,沟里的土窑冬暖夏凉,受用者哩。”</p><p class="ql-block"> 春喜叹息一声,走了。小子紧追几步:“咱两这关系,今年救济贫困户,你可得照顾着点”。</p><p class="ql-block"> 春喜看着小子:“你不常说,光棍汉一个,一人吃饱全家饱,很自在吗?怎么现在又要村委照顾了。”</p><p class="ql-block"> 小子嬉笑着,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嘴硬。</p><p class="ql-block"> 春喜回敬一句:“你呀!烂泥永远扶不上墙。”</p><p class="ql-block"> 小子没领到好,扭头走了。春喜停足,看看小子的背影嘟囔道:“好好的一块地,都让你小子给糟践了。”</p><p class="ql-block"> 还没进伏天,这天燥热的日怪。白天高空湛蓝,夜间空气憋闷。石窑里圈不住人了,有点干脆端着饭碗圪蹴在乘凉的人堆里,麦场在村西头,北沟里吹来的晚风,村里人很受用。支部书记春喜没事也喜欢扎堆,这个沉默的汉子,很有心计,往往能在闲扯中捕捉一些信息。沟西头搬出的张老三说:“小子老娘不吃不喝有些时候了,恐怕熬不了几天了。”</p><p class="ql-block"> 春喜吃惊地接过话音:“夜里小子见我,只说救济款的事,从没提及婶子病重的事!”</p><p class="ql-block"> 扎堆的人,你一句他一句,议论着小子的不是。春喜想:村里规矩,午后、晚上不瞧病人。明早得瞧瞧婶子。</p><p class="ql-block"> 天不明,就听小子哭喊着砸门。春喜赶紧下炕,心想坏了。果然,小子哭着说:老娘走了。春喜张罗着村民,喊来木匠老沈赶紧做寿木。嘱咐一句:就用你家的木板料。老沈不言语,春喜又说:别怕,有我哩。小子的穷!村里人都知道。一口薄棺材,一顿薄席,送走了老娘。</p><p class="ql-block"> 可怜的瞎子老娘,强撑着病弱的身子,期盼着,盼着儿子能娶妻生子,可到死,也没见到媳妇,更没看见孙子。人死了,依然睁着眼……</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图片来源于百度在此表示感谢!</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个人简介</p><p class="ql-block"> 张志强,笔名野夫,男,1967年7月生,山西大宁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西作协会员,大宁县作协主席。《昕水文艺》主编。著有散文集《亲情树》《梧桐树》。散文、小说多次获国家级奖项。</p><p class="ql-block"> 手机号:13753729863,地址:山西省大宁县文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