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乔玉璞</p> <p class="ql-block">我的邻居许二爷生性乐观,日子过得穷,也嘻嘻哈哈,不曾有愁容,爱吹大话,成天规划美好未来。挂嘴边的话是“明年就好了,明年就好了······”,邻居们听多了很不以为然,笑话他,“今年盼着明年好,明年还是破棉袄,盼啥也?盼”。对于他来说,盼望最急切、最不可等待的,莫过于翻盖他那两间进风漏雨的破土屋,这破土屋,连寻媳妇都耽误了。盖三间新土屋,就有讨老婆的希望,讨了老婆,就能延续“香火”,这三间新土屋对于他来说,非同小可,意义非凡。他日思夜想的三间屋,占据了他几乎全部话题。下地干活的路上,赶集的路上,遇熟人、生人都要讲:“咱明年,三间屋就‘走’(盖)起来了。”此话讲了多年,也没见他的屋“走”起来,邻居以为他想新屋想迷了。</p><p class="ql-block">要知道,上个世纪四十年代鲁西农村,连饭都吃不起,更别想盖屋了。盖口屋是一家人多年省吃俭用才能完成的大项目、大工程。俗语“与人不睦,劝人盖屋”,意为盖屋要消耗掉一家人多年积蓄,好几年返不过劲来,再也不用干别的了,这就是“不怀好意”。所以,一般不轻言盖屋。那些穷户,成天想着盖屋简直是奢望、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p><p class="ql-block">不过,这一年,许二爷的三间屋真的“走(盖)”起来了。由此,许二爷就“壮”起来、“谝”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逢人便扯一与盖屋有关的话题。“娘,说咱没本事,那是假的,咱说盖屋子,一年就‘走’(盖)起来了”。他那份志得意满,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全溢于言表、全形于色。按辈分,一邻居还得叫许二爷个叔,好当着多人面,端许二爷的“老底”。“二叔,二叔,还是你能,还是你厉害,人家十拉棵树盖不了三间屋,你老一棵柳树就能盖三间屋”。意思是说他勉强盖三间屋,瞎凑合了三间屋,就不要吹了。</p><p class="ql-block">这话,许二爷不是听不出,这是在笑话他、调侃他,许二爷不仅不恼,还满脸堆笑,他还夸下海口,“爷们,下一步,看咱哩,再过几年,咱就盖一口垒坚座(用石头垒约半米高墙基),挂沿石(屋顶一周薄石头板遮沿)的屋子”。其实,大伙都知道,许二爷越吹越大,他能盖这口纯土屋,就使到劲了,拧断大筋了,要再盖口更好点儿的屋,门都没有,想都别想。许二爷听了这“揭短”的话,不急、不恼、不辩解,他有发自心底的自信、自足与强大。虽穷,却不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放弃那个属于自己的梦想。</p><p class="ql-block">许二爷怎么能用一棵柳树盖三间屋呢?</p><p class="ql-block">原来,他家院子边的房子头上有一棵能当大梁的柳树,邻居们天热树下乘凉、拉呱,常说这棵柳树能当梁用了。许二爷听了,早就将盖屋的希望寄托在这棵柳树身上了。</p><p class="ql-block">这棵柳树有成人的多半搂粗,按粗细能当大梁了,可柳树木质疏松,当大梁,远不如榆木、槐木,最好是东北的松木。没办法,这些木质好的大梁买不起。再说,盖三间屋可用一架大梁,另一架用土墙代替,打开个门洞即可。没檩条子怎么办?不是有十多根两三把粗的树枝子、树杈子吗?虽有点儿细,但买不起檩条子,就凑合事呗。这就是许二爷用一棵柳树盖三间屋的“创举”。此屋,柳树身子当大梁,还能凑合,但柳树枝杈当檩条,确实凑合的有点儿过头。上好梁、布置好这些檩条子,再在上面铺上秫秸箔子、在箔子上铺好麦秸,再布一层土,整个过程,盖屋人踩在上面,吓得提心吊胆,恐怕这些“檩条子”难以承重。幸好,有人提出了聪明的设计,将整个屋子尺寸缩小了许多,以提高大梁与檩条子的承重力量。反正,盖此屋的人家有胆、能跳出常人思维。</p><p class="ql-block">许二爷的这三间屋是纯土屋,又叫土垃围,还叫秫秸栅屋,整屋浑身上下没一块石头,没有拖脚石,没有墙基石,没有屋顶沿石,房沿石用秫秸代替。村上人都知道,纯土屋撑不了几年,外墙底部容易被雨水浸蚀,慢慢会凹进许多,屋顶装秸栅易使雨水冲刷外墙,俗称尿墙。反正,纯土屋不撑年岁。这得是人最原始的居所了。</p><p class="ql-block">过的稍好点儿的人家,一般土屋要有托脚石,用不规则形的石块垒半米左右高的墙基,才可在上面打土墙。这半米高的石头能防雨水对墙基的直接冲刷与剥蚀,延长墙体寿命。屋顶要用一挂(三间屋所用沿石之量,称为一挂)沿石,以防屋顶雨水冲刷墙壁。这些石料都是从黄河东山上拉来的,三四十里地远,还要过黄河,要付摆渡费,还要其他运费。许二爷当然承受不起这些费用。</p><p class="ql-block">许二爷的这口“纯土屋”,得算是纯自产自给,大梁、檩条子自家宅子上长的,砍削成品由邻居帮忙的,打墙的土是许二爷自己用小洪车推来的,打墙的活全由邻居帮忙完成的,没有一点儿花钱项。</p><p class="ql-block">许二爷四十多岁,盖了这口屋,娶了许二奶奶。之后,繁衍生息,人丁兴旺,现如今,其孙辈都混的有头有脸。总之,这口纯土屋,顶许二爷大用了。</p><p class="ql-block">许二爷除了乐观,最大特点就是为人诚实,干活不惜力气。力大如牛,一顿吃一庹卷子,给地主扛活一个顶俩。用木轱辘车给人盖屋送石头,能推一两千斤,到利津(盐窝)推过盐,在小车队里领头。淮海战役的时候,推小车支援前线,当过模范,这是他一生干过的最革命的事。</p><p class="ql-block">旧中国,像他这种靠诚实出力过活的人,过的穷,绝不是偷懒,而在于那个可恨的剥削制度。不知许二爷有这种认识否?</p><p class="ql-block">新中国成立后,他仍凭力气、流汗水吃饭,也与村上其他户一样,慢慢过上了好日子。其根本原因是穷人成了新中国的主人。</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乔玉璞,山东省阳谷县作家协会会员,公开发表教育专业论文30余篇,主编校本培训教材4部,与他人合作出版论著5部,现喜爱散文写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