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杯

李未然

八月之杯文｜余愁 （一）“我马玄黄”的下一句，是“我姑酌彼兕觥”。早上我买来了酒，但并不打算一醉。“借酒消愁”的结果，除了增加身体的不快，于精神之解毫无用处。暂时的麻痹，反而是浪费时间——麻痹得越久，浪费的越多。一旦清醒，不过平添悔意。其实，我们都活在别人的思想中。而那些“别人”，早已死去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当然，我们也可以成为一个谵妄者，一个精神病患者。任凭非理性之锤，将我们锻造成一台台欲望机器——我们名之为“本能”。那是力比多的、性的、感官的、权力的、梦的，一切拒斥思想与道德、秩序与权威的场域。而一杯杯酒，更像一首首流动的形而下之诗，在思想与本能之间穿行不休。有时候，它像一条对话的纽带；有时候，更像一条制造冲突的导火索；更多时，只是此岸与彼岸间那些无意义的流水。它扬起一朵朵浪花，制造一场场狂欢的假象。最后却还是要摊开双手，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告诉你——可怜的人类，你所发现的那个痛苦的自我，恕我无能为力。 （二）“我姑酌彼兕觥”的下一句，是“维以不永伤”。好像是该祭奠一番，祭奠那才诞生便夭折的——“爱情”。只有用酒吗？对酒精过敏的我来说好像不行。这很不男人，更很不诗人——翻遍«全唐诗»«全宋词»，翻遍古今中外文学史，哪个诗人不好酒？好吧，如果善饮与否是一个诗人的评判标准，我只好说：我不是诗人。如果它还是关于男人的评判标准，我只好说：如果有下辈子，我愿做个女人。其实，我想说的是：never hurt，never end——唯有将一切化成文字的酒，才能抚平一切伤痛。 （三）我一直在想，我所谓的爱，究竟有多少只是在美好的想象下，所催生的激情。有多少是受了力比多的驱使，有多少同情在作祟，有多少要挑战世俗的不甘，有多少是对才华的欣赏，有多少是对一个镜像自我的自恋，有多少只是为了联手对抗孤独与虚无？关于未来的种种可能、关于共同生活的细节，我也并未想过太多。而当这一切对上一个终极的敌人时，却瞬间溃不成军。所有关于未来的美好想象，也都在瞬间崩塌。当你在电话的那头笑着说，死神即将夺走你的生命，我一下陷入了沉默。尽管我曾无数次地思考死亡、甚至数次与之擦肩而过，可当它真正站在对面时，我却像个手足失措的孩子。想说些什么去安慰你，却只有默默流泪。我想，对你来说，也许任何安慰都已无足轻重。到头来，却是你一直笑着来安慰我。很想告诉你：即便如此，我仍然爱你。可需要跨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时间的、地理的、世俗的、可操作的种种细节……太多太多了，多到“爱”这个字眼说起来是那么无力，那么空洞乃至虚伪。如果可以，我想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和你坐在屋檐下——无关任何身份。我们就那样看着雨水从天际洒落，看它们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 （四）一朵雨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朵雨花的生命（如果它有的话）那么短，比一只蜉蝣、一朵昙花的生命还短。它盛开，便瞬间凋零，而后以无形之水的形式汇入水流，流向下水道，流向沟渠，流向世界的低处……江河湖海是它的归宿吗？也许在半途它就会蒸发殆尽，最后又回到天上。然后各分子又与其他分子重新组合，又历经一次从绽放到凋零到流离失所的循环……好歹它还可以循环往复。可人呢，人有循环、有“轮回”吗？一个人，一个普通人，对于这个地球上70亿人，可能连一滴雨都算不上。对于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对于数百万年的进化史又算得了什么？对于宇宙这朵最大的雨花来说，一个人连一个水分子都远远算不上。又算得了什么？然而，宇宙由一个个原子、一个个分子聚合而成，人类的历史也不过是一个个片段，70亿人更不是一个大而无边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我即是宇宙，我即是人类，我即是生命。一个人的生命那么短，短过宇宙的一瞬。一个人的生命那么长，长过一朵朵雨花的开落。这世界，我来了。来了就要写下诗篇——唯有如此，才能表达对虚无最深刻的嘲讽。有一天，我将永远地离开。离开也要留下证明——唯有如此，才能给予死神最有力的反击。人生，是一场漫长的告别。而所有的告别，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重聚——包括死亡。西蒙·波伏娃：人，永远不会死。因为“死人”不是人。只要我们还活着，死神就无法宣判我们的生命…… 八月二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