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拖着行李箱，我又回来了。正是正中午的时候，我的小村庄被太阳灸烤得热浪翻腾。而几只贪玩的母鸡在路上遇到了我，咯咯咯地叫，扑腾扑腾翅膀，扭着肥硕的身子快步带我回家去。我的影子与脚印都被太阳晒没了，村子里没有人知道我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我是赶回来收玉米的。以前爸妈从不让我干这些活，许多的农活我真干不来，播种和收获我都赶不上趟，农村人不会干农活？以至于我怀疑自己是个假农人。</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晨，我突然出现在我们家的玉米地里，重阳叔叔骑着他的小电动车从这经过，他是村里第一个发现我回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我是昨天中午到的家。他夸我来着，可我没听得太清楚。</p><p class="ql-block">六点了，太阳还没挣脱绑住它的云，露水和蜘蛛已经开始干架了，我莽撞地拉扯，搅乱了它们的架势。这片玉米并不熟悉我，播种的时候我没有参与，路过它们也只有几回，可能掩埋它们根系的这片黄土地更加熟悉我一些。</p> <p class="ql-block">我童年时候，这里连成片的种满了高梁，高梁熟了，颗粒饱满红彤彤的，一眼望去好像厚厚的绿毯上镶满了大颗的红宝石一般。那时候的人们还不怎么富裕，家家户户用高梁果来酿酒，而高梁穗可以做扫把，高梁酒与扫把卖出去能贴补家用。剩下来的高梁叶与杆子也不会浪费，晒干碾碎做成饲料可以成为家畜的口粮。</p> <p class="ql-block">我再大些的时候，奶奶把这块地用来种红薯。红薯是我小时候的主要零食，冬天吃煨红薯热乎乎的香甜软糯极了。红薯片、红薯条直接晒干又脆又甜，蒸熟晒干的软糯甜润，油炸的香脆呢。那时候大家种红薯经济实用，人可以吃，用来饲养家畜也可。人与家畜一样重要。</p> <p class="ql-block">当我上初中了，奶奶将这块土种上棉花，棉花的花乳白、嫩黄、浅粉、深紫，一朵朵含苞绽放像羞涩的少女。刚长成的棉花的果是绿色桃形的，爆开了就露出洁白洁白的棉花。奶奶带着我在这里采摘棉花。她种了好多年的棉花，攒着为她唯一的姑娘做嫁妆——打几床纯棉花棉被。</p> <p class="ql-block">接下来这块土地就由我的伯伯在种了，他用来种花生，黄色的土，土质松软。手里的锄耙一耙花生就从土里边冒出来了，抓一把轻轻在锄上一磕，再抖一抖，土与花生就分离了，壮实饱满的花生串串像铃铛一样。刚出土的花生鲜嫩，煮花生，煨花生，榨成汁做花生奶，我们可以变很多花样来享用它。总之收成的花生大多不卖，用它榨成油可以炒菜吃，营养又健康。</p> <p class="ql-block">伯伯也在这块地里种了几年棉花，他的女儿待字闺中也将要出嫁了。</p> <p class="ql-block">近些年这块土就交给我爸爸来种了。</p> <p class="ql-block">爸爸喜欢混合种，种红薯时他喜欢在地边上搭架子种上豆角，夏天红薯藤叶茂盛，豆角已率先挂枝，长条条大约4-50公分长，并蒂两根一组，枝繁叶茂顺着架子长形成天然的围墙。花朵也开得疯狂，赶趟似的像蚕吐丝，所以每天摘了又长，摘了又有。来不及吃，便衍生很多花样来收藏，加工腌泡、速冻、干制等等。凭爸妈俩人吃是吃不完的，捎给我和妹妹，亲朋好友一些。</p> <p class="ql-block">土壤喜欢人们换着花样种植，它要发挥它无穷的魅力。</p> <p class="ql-block">爸爸种一茬花生，来年在这种一茬南瓜，为了防止鸡或野物来刨食，还围上了丝网。可是防不住顽固的动物们，只能防御那些胆小的，那些天上飞的鸟和会打洞的鼠更是守不住。地里冒出来的，大家都以为是自己的。</p> <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下了一场雪，地里没了桩稼白皑皑一片，我和女儿在雪地里玩着却刨出一窝鸡蛋。谁呀，是哪只鸡妈妈生了又不管呀？哈哈哈，现在成我的了。</p><p class="ql-block">一边掰玉米一边回想过往，历历在目啊！桩稼种了一茬又一茬，人也在这片土地上一茬茬地生一茬茬地消失。</p> <p class="ql-block">清晨的阳光有点晃眼睛了，爸爸挑着担来收拾玉米。我是头一回干这个活，爸爸见我洒落在地的玉米棒皱起了眉，说，“哪有你这样干活的？要你做事却帮倒忙。”玉米棒子上好多虫卵让我的手好痒，不能抠，忍着，耳朵乖乖听教训。</p><p class="ql-block">爸爸嘟嘟囔囔一直在训话呢，“像你这样做不剥叶子拿回去还要返工，花的时间和人力还要多些，这么大个人做点这个事还搞不明白，也不穿长袖，等下看你痒不喽。”一边训又一边做掰玉米的示范，“看哒，这样掰玉米，拿回去就可以直接晒。”只见他微张着嘴巴紧咬牙齿，额头皱出的“川”字又深了一层，两鬓冒出细汗珠。他那双布满老茧的粗手干脆利落“嗖”地一下把裹住玉米的叶子从开口处撕开，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就露出来了，然后一手握蒂一手握玉米这么顺时针一拧，玉米就乖乖的被剥落了。握在手里好像是一个金灿灿的奖杯，那留在杆上的玉米苞片却像盛开着的莲花一般。</p> <p class="ql-block">看着这么美的造物，我又羞愧又有些欢喜了，“好啦，我知道了，原来要这样掰呀。”</p> <p class="ql-block">我用了三个早晨才把自家的玉米收完。手上应该是沾了虫毒，长了密密麻麻的小颗粒痒得很。还有几处划破了皮出了点血。它们想通过我的皮肉来唤醒我血液里的东西，它们想提醒我还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去看看我的胎记。</p> <p class="ql-block">我终于又与农活亲近了一些，我与小村庄又亲近了一些。我的生活需要这样的一些证明，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我需要这样一些证明。不然“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无以回答。</p> <p class="ql-block">一个村庄一百年，也就是草木枯荣一百次，土地耕翻一百次，庄稼收获一百次。人们期盼春暖花开，却又对秋天感到惴惴不安，那些坠落的声音让心空落落的。四季有序更迭，谁也归避不了…</p> <p class="ql-block">如果爸爸把这片土地交给我，我用它来种什么呢？我得与这个村子再熟悉些，与这里的水土、阳光、空气再熟悉些。</p> <p class="ql-block">抬头看啊，天边的云被风吹着跑，云会自己回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