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我的爹娘,一生眷恋土地的爹娘!

福全

<p class="ql-block">电话那头,娘的声音与往常不太一样。</p><p class="ql-block">我小心翼翼地问娘,是不是胸闷的老毛病又犯了,娘说不是。又问,是不是爹又惹她生气了,娘有气无力地说没有。</p><p class="ql-block">我追问娘到底怎么了。娘迟疑了片刻,嗓子里明显哽咽了一下,终于,娘开口了,“北地里的庄稼都给淹了”,语气沉重得让人心痛。</p><p class="ql-block">今年雨水大,村子里种在北地的玉米全被泡了。我家那三亩地,没能幸免于难。瞬间,我的眼前闪现出绿油油的植株被浑浊的泥水吞没的恐怖景象。</p><p class="ql-block">我问,水还能不能耗下去。娘说,听天气预报,雨还会再下几天,希望不大。我又问,能不能设法把水排走。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北面地洼,水沟子里早就淤了,没法了。</p><p class="ql-block">这时,电话那头传来爹的声音,看看吧,实在不行就改种豆子。玉米要长够一百二十天,再种已经不赶趟儿了。爹没有娘这般沮丧,他似乎早已看惯了土地里上演的各种苦难。</p><p class="ql-block">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千里之外的这两位老人,只好面带羞愧地挂断了电话。一闭上眼睛,在那片黄土地之上,曾经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苦难,宛如浑浊的雨水般涌入我的脑海。</p><p class="ql-block">同样是玉米。那年,我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整个夏季,村子里都沉浸在凄惶的氛围里。因为,原本应该“噌噌”往上蹿个儿的玉米,竟然成了矮古墩儿。</p><p class="ql-block">这样的阵仗,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都没见过。后来,村长开着摩托车从乡里请来了专家,专家在地头上转悠了半圈,说是得了粗缩病。</p><p class="ql-block">大伙儿急切地问还有没有得治,专家沉默不语,后来,专家对村长耳语了几句就走了。</p><p class="ql-block">翌日,村头大喇叭里传来要把那些矮古墩儿全部薅除的消息。大多数村民眼中含着热泪照做了,个别老人下不去手,任由它们长着,等到大秋时节,掰下瘦小无比的玉米一看,里面的颗粒寥寥无几,不少老人瘫坐在地头放声大哭。</p><p class="ql-block">那年,玉米减产一半。从此,一提起粗缩病,村里人人闻之色变,它简直就是庄稼的癌症。</p><p class="ql-block">玉米和小麦是这片黄土地上永恒的两大主角。这是一对难兄难弟,玉米多灾多难,小麦同样也是命途多舛。</p><p class="ql-block">那年,正值麦子扬花的时节,村里有不少人惊奇地发现,自家地里竟然冒出来密密麻麻的腻虫。它们簇拥在小麦的叶片、茎秆和穗部,肆无忌惮地祸害着庄稼……眼瞅着绿油油的小麦开始发黄、枯萎,不少人嘴角燎起了豆粒大的水泡。</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天天刚麻麻亮,父亲就蹬上自行车去了镇上的供销社,回来后,早饭都顾不得吃,就套上长衣长裤,背着打药桶下地去了。</p><p class="ql-block">农药对人的刺激很大,打完农药后,父亲常常吃不下饭去。有时,甚至腹痛呕吐。可幸好因为农药,腻虫被降伏了,地里的小麦保住了,我家一整年的口粮也有了着落。</p><p class="ql-block">鲁西南广袤的土地上,除了玉米和小麦,也经常能够看到棉花和花生。种棉花,大抵主要是为了做棉衣(当然,也可以挤棉油,但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种花生呢,主要是为了挤油吃。</p><p class="ql-block">这两种农作物,经常会遭受害虫的侵扰,一种是恼人的青灰色的棉铃虫,一种是骇人的白惨惨的蛴螬。</p><p class="ql-block">我对棉铃虫的印象不深。每当棉花地里出现棉铃虫时(这时的叶片往往会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眼),母亲都会背着药桶子去打一种叫“丙溴磷”的药剂,立竿见影,第二天就能看到地下满是僵了的棉铃虫。一场雨水过后,棉花就又恢复了喜人的生机。</p><p class="ql-block">腿懒的人家,若是任由棉铃虫攀在枝头,不出半个月,棉花的叶片就会发黄干枯,一阵大风吹过,千疮百孔的棉桃应声而落,棉花很容易绝产。所以,每当看到地里有棉铃虫时,母亲都心慌得睡不安生,天一亮,就蹬着三轮车下地去了。</p><p class="ql-block">相比棉铃虫,我对蛴螬的印象更深,这是一种深藏在地底下的生物。那年,三姑因为和姑父拌嘴赌气回了娘家,正巧赶上家里准备刨花生。</p><p class="ql-block">当时的花生秧子一片枯黄,一抓钩下去,抖落掉湿润的土块,不见了原本应该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的花生,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秕粒,有的还被蛀出了好几处黑黢黢的洞眼儿。</p><p class="ql-block">低头细看,暄软的土壤里,一只又一只扭动着肥硕身躯的蛴螬赫然显露在眼前,花生全被这些家伙给糟践了!</p><p class="ql-block">整整两天,我和三姑都跟在母亲身后头捡拾土里的蛴螬,一亩二分地,只收获了不到两簸箕的瘦小花生,最不想看到的蛴螬,却足足捡了三大筲!</p><p class="ql-block">那年九月,我家鸡和鸭算是有了口福,下的蛋也比寻常年份大了一圈。这是蛴螬带给我家的唯一的幸事。</p><p class="ql-block">想着这些,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悲痛起来。自从工作以来,已经劝了爹娘多次,种地那么累,干脆把家里的地赁出去得了。</p><p class="ql-block">娘总是不答应。她的理由简单而又固执——吃自己种的庄稼,心里踏实。我又问,等干不动了,总该可以把地赁出去了吧。</p><p class="ql-block">娘不说话。爹在一旁帮腔,干不动了,人也该入土了。我觉得不吉利,侧身低头“呸呸”了两声。</p><p class="ql-block">可怜又单纯的爹娘,一辈子没个长远眼光,守着那六亩苦难重重的薄田,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吃饭,苦啊,悲啊!</p><p class="ql-block">可我一点儿不敢轻视爹娘见识的浅短,我忘不了,爹娘就是靠着这几亩天灾频发的土地,把我养大成人,供我到省城读书。我是何其幸运啊!</p><p class="ql-block">爹娘,我的爹娘!我那一生眷恋土地的爹娘!</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李壮壮,80后,山东菏泽人。喜欢文学,热爱写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