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我离开那血与火的战场上走下的英魂之地,已经30多年。他们那满身的泥浆被鲜血点缀的像鲜艳花朵一样的战友,紧锁着眉头,却没有发出呻吟的声音。他们那被染红的纱布包裹着残肢断臂的英雄战友,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他们那稚气未脱的面容、调皮的嬉戏打闹,还会经常在我梦中露出甜蜜的笑靥……</p><p><br></p><p>我的战友们,我的生死兄弟姐妹,你们还好吗?</p><p><br></p><p>重返南疆之旅也成了我多年的心愿。</p><p><br></p><p>2019年10月份,当我再次踏上被战友们鲜血染红的那片热土时,意外的与当年参战后失联战友重逢,彼此激动的拥抱泪奔,以至于这些天来,亢奋中的我,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那些事,纷至沓来蜂拥而至,记忆的闸门再一次打开,尘封已久的故事喷涌而出……</p> 难忘那熟睡的士兵 <p>1984年7月,即将军校毕业的我,被南疆的战火激发了我军人的血性、点燃了我英雄的梦想,从小就崇拜英雄的我,毅然选择了云南前线,而我也成为院校的楷模。</p><p><br></p><p>初到云南边境的城市文山,我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四季分明的北方一下子来到了亚热带地区的陌生炎热南方,不一样的风俗、不一样的气候、不一样的话语、不一样的饮食习惯,让我这个从小就长在北方的女孩,很是新奇了一把。可新奇过后,则是一大堆的困难,听不懂、吃不惯、不适应,让我这个充满了壮志豪情的人,很是苦恼、郁闷了一段时间。科里的战友们,对我这位一心要冲到保家卫国前线的战友同事,给予了特别的关心和照顾,我很快熟悉环境,适应了生活。快速进入了繁忙的工作状态,倒也不觉得多么苦和累。</p><p><br></p><p>我到67医院工作的时候,也是两山防御作战最激烈的时候。一批批的伤病员从前线稍作处理,就运送到我们医院,我们所有的医护人员,闻声而动,只要伤员来了都会进入紧张而又繁忙的救治伤病员的状态。时间就是生命,在这里得到彻底的展现。尤其,我们外科的医护人员更加繁忙,常常是不分上班还是下班,也不分白天还是黑夜,集合号一响,都会放下一切,快速赶往自己的科室抢救伤员。</p><p><br></p><p>刚到医院上班的第一天,我就见识到了前线医院的不同凡响,深切地体会到了战争的血腥和残酷。那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在老护士的身边,熟悉科里的情况,刚来到急救室的门口,呼啦啦一下子冲进来了五、六个紧张、焦虑的军人,他们用担架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战士。</p><p><br></p><p>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们科以科主任为首的医护人员,一下子就冲了上去,熟练地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抢救工作:吸氧、输液、听诊、测血压、心脏按摩……</p><p><br></p><p>由于战士的伤势严重,所有的救治措施都没能挽救他的生命,当宣布抢救无效的时候,我才从震惊中醒来,我自告奋勇地要求清洗这个士兵的遗体。</p><p><br></p><p>那一分钟,我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也没有了害怕,我认真地仔细地擦洗着他身上的血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擦得干净些、再干净些,甚者没有一丝悲哀,我只是一个劲的对自己说,他只是睡着了……。</p><p><br></p><p>当那身崭新的军装给他穿上的时候,躺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一个正在熟睡的年轻士兵。只是送他到太平间的时候,无边的悲痛才向我全身袭来,失去战友的伤痛一下子弥漫开来……</p><p><br></p><p>从此,我便也如那些老师一样,迎来一批批的伤病员,治愈者、好转者、伤情平稳以后转移到后方的,一批批的伤病员,循环往复,不断演绎那个血腥和死亡的场面,我也渐渐融入到这种紧张、忙碌又富有激情的战地救护生活。</p> 战地女神的柔情泪 <p>思念亲人的想家,是每一位战友的共同经历,但对于只有十七八岁刚从军校毕业的女孩子更加突出。有人说,战场的白衣战士就是白衣女神,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再是神,她也有想妈妈的时候。</p><p><br></p><p>最初的日子,我一直不能从对北方家乡的思念里解脱出来。那个时候,听广播、看电视、读报纸,只要是听到、看到诸如“山东”“济南”等相关的字眼,我就会非常敏感,非常激动,也有些落寞。经常在梦中留下思念妈妈的泪水。</p><p><br></p><p>我到前线医院半年后的一天,天阴沉沉的,天空还飘着细雨。我突然地想家,强烈地思念远方的妈妈、亲人、同学和朋友,以至于思念到心里非常悲伤、非常痛;为了不被人看到,我便独自躲在宿舍里哭啼。后来,实在忍受不了那无边的孤寂、落寞与伤痛,便走出屋子。看到医院的灯光球场上正在放映电影《祁连山的回声》。我以为到人多的地方,便能减轻我思乡的苦。电影看了不到一半,就听到广播寻人的声音。恍惚间,我好像是听到“于凤同志请注意,济南军区有人找”。我一点也不敢相信,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惑,是不是找错人了。</p><p><br></p><p>旁边的杨军医对我说:“于凤,找你的”。广播又接连播了两遍寻人启事。我突然反应过来,慌忙冲了出去,急切地到达指定地点。</p><p><br></p><p>昏黄的灯光下,有两名军人正朝向我的方向翘首以待。那一瞬间,我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急切地冲向前去,极力抑制着扑到他们怀里大哭的冲动,用颤抖的声音又惊又喜又怕地问道:“你们找我?”。</p><p><br></p><p>原来,他们两位是济南军区陆军学校来前线见习的,见习结束回归途中,专程到67医院来看看我这个曾经的济南军区的战友。</p><p><br></p><p>几十年后,每当想起来,总还能感受到当时那种见故似亲的感觉。</p> 独特的战区幽默 <p>医院的生活也不全然是那种紧张的气氛,有时候也有让人轻松发笑的故事发生。</p><p><br></p><p>记得我们科里曾救治过一个越军俘虏,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越军战俘,光看外表,和这里的边民没有什么不同。同样黝黑的皮肤,憨厚的面容,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穷凶极恶来。有两名我军翻译人员陪住在我们科里。我们给他做治疗和送饭的时候,翻译人员帮我们沟通。因此,还闹出过笑话。</p><p><br></p><p>一次,做治疗的时候,翻译故意恶作剧,翻译成了护士请他跳舞,那名叫“阿贵”的越南俘虏当真站起身来做出了应邀跳舞的架式,看到这比较怪异的动作,反而让我们感到莫名其妙的尴尬了。翻译的坏笑声,多年后依然响彻在我的耳边。</p><p><br></p><p>那时候,医院里的年轻人非常多。我们这些年轻人精力充沛,无论工作多忙多累,下班以后,也绝不会安安静静的休息。常常是逛逛街、散散步、看看书,打打羽毛球、篮球等,夜里不上班的时候,也会三五个人提着个小水桶,打着手电筒,到附近的水田里,去抓黄鳝。时常有好转的伤病员约了我们女兵同去,我却实在不敢凑这个热闹,因为我怕蛇,也怕那像极了小蛇的黄鳝。</p> 战地二所的日子 <p>在战斗的后期,大规模的正面作战已经结束了,外军区的轮战部队已经回撤。虽然,军区前线指挥部依然存在,不过已经是换上了省军区的机关在驻守指挥,只有一位大军区的副司令员坐镇。我有幸跟随医院的医疗队进驻到新街野战医疗二所,主要保障前指机关。当然,也会收治伤病员和附近看病的的老百姓。</p><p><br></p><p>医疗二所的工作并不繁忙,常常医疗所就几个伤病员,全是轻伤,重一点的会立即转往我们医院去。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到各个边防连队去巡诊,所长带着我们一个又一个部队跑,战区麻栗坡方向的边防连队,我们几乎都巡诊了一遍。</p><p><br></p><p>医务人员到部队去巡诊,都会受到热烈欢迎。这些光头战士,直直的害羞眼神看着女兵……。好在我们习惯了,保持高傲的心态也是很愉快的。</p><p><br></p><p>因为部队驻扎的地方一般都在山沟里或是山上,交通很不方便的,高高低低的山路、土路,车辆过处,尘土飞扬,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车辆颠簸,折磨人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但是,没有车辆,还真的难以走出大山。那些驻军无一例外地就面临这样的困难,他们很久不能与外界联系。所以,我们的到来,尤其是有我们女兵的到来,倒真的不像是巡诊的,反而更像是慰问团。</p><p><br></p><p>我们几乎天天都到边防连队去,辛苦却快乐。在边境线上的老山主峰,八里河东山,猛洞等地边防连队,驻防的条件艰苦、简陋,能遮凤挡雨就不错了。好在是亚热带地区,天气炎热,不是很冷。</p><p><br></p><p>由于,天气炎热,又阴雨连绵,阴暗潮湿、蚊虫叮咬,侵袭战士们的身体,很多战士得了皮肤病和肠胃病,有的还有长癣烂裆。我一开始以为看病的战友怕苦,有点看不起他们。但是,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我开始从内心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p><p><br></p><p>我们到每一个边防连队,战士们对我们都像迎接非常重要的客人,倾尽他们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我们;他们的热情、质朴、憨厚、忠诚,感染着我们每一个人,也让我们深受感动。我们对他们也是认真检查治疗,并送上治疗或预防的药品。</p> 猪龟山的“世外桃园”和街头义诊 <p>在云南的7年,云雾笼罩下群山里的哨所,让人分不清方向。我好像一直也没有搞清楚东西南北。在二所的日子同样没有方向,很是郁闷。二所的环境很不错,四周是成片的密密麻麻的甘蔗林,油菜也长得正欢。油菜花开时节,一大片一大片金黄,和山坡上的金色的野菊花相映成趣,美不胜收。二所的交通很方便,门外便是通往麻栗坡的柏油马路,在多山的云南这是很难得的。不过,云南多的是盘山公路(说是公路,与我们内地的道路是没法比的),每次坐医院的救护车去部队巡诊,我都会吐个稀里哗啦的,以至于每次下部队以及赶街,心里总也有些怕意。但现实却是,无论我们到前线的哪一个部队去,都没有好路,不是颠簸的要命,就是绕来绕去,把人转晕,从没有一点清爽。二所的左侧更远一些地方是那连绵不绝的高高低低的山,离我们最近的那座山好像是叫“猪龟山”。闲暇时候,我们三五个男兵女兵多次顺着那条由山民走出来的山间小道爬上去。山上却可以看到另一番景象,小溪、农田、人家,无不让人目不暇接,倒像是个世外桃源,很是幽静,一片祥和,真的能感受到那种鸡犬相闻的味道,让人不由的就平心静气,我们实在不愿去惊扰这份宁静,只是站在远处感受着、欣赏着,很久很久……</p><p><br></p><p>穿着军装,虽然是人民的子弟兵,但还是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我是想,如果没有战争,这里真是度假养生修性的好地方。毕竟我们是因为战事而来,终是没有走进去的那份勇气,感慨着、感叹着,相携下山。</p><p><br></p><p>我们医院战时一直担负着繁重的救治伤病员的任务。最初到野战二所去的是后方医院轮战医院。轮到我们医院的时候,基本上已是停战了,等我们这批人马去的时候,这里开始战地排雷打扫战场了,只有零星的伤病员,医疗所的病房常常是十室九空。所以,工作很是轻松。</p><p><br></p><p>在巡诊的间隙,我们就去一个又一个的集市摆摊设点,为当地老百姓义诊。</p><p><br></p><p>云南的集市(当地人称赶街gai),虽然我晕车厉害,能去参加义诊也是很兴奋的,近距离地了解当地的凤土人情,感受当地老百姓生活的疾苦,也是一种乐趣。</p><p><br></p><p>这里山峦叠嶂,住在山里的人民赶一次街,也是很辛苦。常常是起个大早,背上一背篓的粮食,再赶十几或几十里的山路,到集市上卖掉,然后买些生活必需品回去。也有不少的人卖了粮食或其它的山货,只是到集市上吃一碗牛马肉(是那种大锅里肉和杂碎一起煮的),喝一碗包谷酒,就回去的。(我们当时存有这样的疑惑,他们这样生活似乎毫无意义,赶几十里的山路就为了喝碗酒、吃碗肉,也未免太不值了吧?)尽管如此辛苦,赶街的人还是会络绎不绝。后来,我才明白,这也是当地人和外界的人一种交流方式,整天呆在大山里出不来,也唯有赶街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们才能聚集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才能与外界交流。人是需要交流的,不然会退化。毕竟人是群居的社会的动物。</p> 老山主峰上的英雄连 <p>老山,这个牵动全国参战老兵心的高地,战斗结束后,依然是非常的艰苦。既要防止敌军偷袭又要防止地雷伤害,艰苦的条件震撼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p><p><br></p><p>我们下部队巡诊的时候,好多的地方,车辆都不能开到山上。到驻守在老山主峰的连队去巡诊,就更是这样;我们背着医药箱,还要紧跟着熟悉地形,接应我们的战士身后,踩着前面一个人的脚印,不能稍有差错,因为连队的阵地,就在雷区。看到战士们人背马驮地运输粮食和饮用水上山,我们再一次被震撼、被感动了,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喝水的速度。战士们居住的营房,四面透凤的篱笆墙,地面上非常潮湿,泥泞能陷人的脚窝。我们大惑不解,带队的副营长热情的介绍,我们也才住进来不久,因为以前没有营房,要么是猫耳洞,要么是帐篷,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p><p><br></p><p>已经停息了战火的老山主峰上,凤景秀丽,放眼远望,那连绵起伏的群山,那茫茫无际的翠绿,那云雾缭绕的景象,让我总也忍不住地会联想到海洋:那是无边无际、天水相接一色的大海,那波浪起伏、汹涌的大海,都与眼前的群山相似……</p><p><br></p><p>山是粗犷的山,海是宽阔的海,如果一个人具备了大山一样粗犷、豪放的情怀,又具备了大海一样宽广的胸怀。那么,这该是一个多么坚强而豁达的人啊,那世上的一切艰难、困苦,对于他们还会有威胁吗?而我们的边防战士不正是具备这样品格的伟大而平凡的人吗?正因为他们具有这样的情怀,他们才会爱祖国、爱人民这样深、这样厚,他们才甘愿自己流血牺牲、吃苦受累而毫无怨言,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不正是最值得我们去深思、去学习的吗?</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三十多年过去了,67医院和野战医疗所早已成为历史;但在经历过当年那一切的军人心里,我们的67医院一直都在,二所也一直都在。因为就在那片热土上,不但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身影,更是倾注了我们青春的热血和激情;那里曾经有过我们的理想,那里更是留有我们太多美好的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作者:于凤 张玉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