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钩沉——战友“生死情”】（四）

王平安464536611

【往事钩沉——战友“生死情”】（四） 作者王平安 十七， 林溯源瞪着眼、手拍打着床帮，语气凛然斥说着妻子赵桂芬： “什么待遇，啥叫不公平！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冻僵在长津湖厚雪地的志愿军烈士待遇呢？那个被美国轰炸机炸死的18岁电台摇机员呢？那个为了救我而牺牲的张参谋和那些在炮火中抬伤员、修铁路、运输物资的战士呢？他们连命都不要了，我还要争什么待遇？！” 老林发火了。在场人没敢出大气儿的。 （林溯源情绪激动，众人缄默不言。连家里的老猫也被吓到了） “我为啥转业时坚持要求去偏远、贫困地区的民政部门？为啥坚持要去假肢厂、福利厂？就是当年在朝鲜战地医院看到太多的重伤员了。我想力所能及的帮助到那些在战场上冻残、伤残和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老兵。扪心自问，跟他们比，我们这些完整无缺活下来的人，还有啥脸争什么待遇呢……？”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放缓了声音说：“战争残酷，胜利来之不易。我活着，是那些倒在异国土地上战友们生命的延续。既然我活下来了，那我就有责任替他们为国家多作些贡献。” 林溯源伸手拉着穿得如花团锦簇一般的小孙女，慈爱地说：“我们当年浴血奋战，就是为了她们今天的幸福。” 老人的声音淳朴、动情，却又颇振聋发聩。 从客厅缓慢轻柔的背景音乐中，传出高低错落的抽泣声。 好像保姆阿姨也哭了。 （抗美援朝的残酷战场，图片来自百度） 　　十八， 林家为我们母子接风洗尘的晚宴设在县政府宾馆。 老人努嘴执拗让儿子带上珍藏了20几年的茅台酒。 老大林京生透露说：“这瓶茅台酒还是八五年‘八一’建军节那天，省军区领导来慰问时送的，父亲一直舍不得喝。” （八十年代的茅台酒） 　　“让儿子、儿媳代表你去招呼就行了吧。”赵桂芬怕老林见凉风，病情加重。 林溯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转动轮椅把手非要同去。两个儿子也面面相觑，显得忧心忡忡。 赵桂芬面露窘色，小声对我妈说：“他已经好些年都不肯去酒店吃饭了。两年前他中风后身体就明显不如以前了，肠胃功能差，还见不得风。今天他好像出奇的亢奋，怕是回光返照吧？” 林京生听到不愿意了，皱眉说：“妈，甭这么说。爸这是见到我王叔家人了，高兴的。我看他这一天头脑蛮清晰的，没说一句糊涂话。” 十九， 枝杈形水晶灯弥漫着五彩斑斓的光。 大房间里呈现一片静谧与祥和。 林溯源腰挺得笔直，端坐在圆桌首座。他两眼发亮，脸上绽放着微微笑容，细密皱纹像开花般舒展。 刚才赵桂芬和儿子把林溯源从轮椅搀扶上桌前靠背椅。大儿媳妇给椅子铺上靠垫，让他尽量坐着舒服。在桌前摆上热毛巾、温开水。 这一幕让人看着好暧心。 林溯源内心的无言快乐，我们都能感受到。 “见到你们，我爸就一直沉浸在激动中。”老大媳妇对我妈附耳轻声说。 林溯源家已是四代同堂，老大从医院退休又反聘，老二是公务员，女儿在深圳，两个儿媳妇都在民政局假肢厂当工人。 林家子女彬彬有礼，不辱家风。忝陪末座的几个孙子穿戴朴素，挨个过来给我母亲鞠躬，礼貌地叫“奶奶好！” 桂芬阿姨满意地说：“我们家儿子、闺女和媳妇都很孝顺。老林躺在床上，他们都不嫌脏不怕臭地伺候，照顾十分周到。孙辈的脑袋瓜也都挺聪明。” 可喟：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真好！”母亲由衷赞扬。 桂芬阿姨抱着呀呀学语的重孙子，喜滋滋地递到我妈怀里。 二十， 主客坐齐。林溯源摆手不愿主讲。由我代表巳经逝去的父亲致祝酒词： “在我们家一直流传着一个美好的故事。父亲曾与一对纯朴、善良的夫妇在军营结下深厚友谊。而战友之情一旦形成，就是生死与共的永远关系。” 众人静听。 “……人生短暂，情义无价。有根才开花，有蔓必结果。感恩父辈给予我们生命，更感谢他以身作则传承给我们一份没有功名利禄的感情。如今我是子欲孝而父不在，但父亲内心珍藏几十年的梦想，今天将由我来实现和延续。” 有人欲鼓掌，意识到我还没说完，又停下了。 “我们全家都很向往和珍惜这几十年一遇的机会。希望今后，王、林两家，勤走动、多联系，把这份感情传递下去，发扬光大！” “啪啪啪………”众人鼓掌。 “讲得好，这孩子不愧身上淌着文化教员王村生的血” 赵桂芬翘指赞道。 “干怀！” 众人应和：“干杯！” （我致祝酒词。两家人互相敬酒） 　　二十一， 菜香酒醇，情更浓。几杯下肚，满桌的人全脸红了。 林溯源老人平静地坐着，时不时像小孩子般抬手背或衣袖擦擦嘴边淅淅沥沥的油渍。 他仅抿了小半杯酒，脸色泛红。吃得不多，更多的是看着眼前的温馨场面。 （林溯源和赵桂芬） 　　桂芬阿姨端着白开水，喂他服下速效救心丸，又绞来热毛巾，给揩了揩他的脸和嘴角。 然后，她转身对我母亲感慨地说： “他婶，依我看，啥都会变，永远不变的是战友手足情。人老了，反而情更浓。” 母亲触景生情，抽纸巾擦拭潮湿眼眶，轻声说：“要是我家老王能看到眼前这一切，那该多好啊！” “他婶，相信村生兄弟在天堂那边一定能看到的。” 林溯源久久无言，浅浅的笑容像是刻在脸庞始终没走样。他满是褶皱的手紧紧攥着我胳膊。我往近移了移屁股，揉着被抓疼的胳膊，心里荡漾起一片温暖。 林家儿子、媳妇和孩子们都来恭敬地向我妈轮番敬酒，挟得菜在盘里堆成小山状。 （情义无价，尽在酒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喝下肚的酒巳开始在血管里燃烧。 我心情跟母亲一样，默默在想，倘若父亲在另一个世界看到这温暖一幕，一定会开心大笑。 战友，简单两个字承载了太多的感情；是亲情的另一种诠释。 人间自有真情在，不论月缺还是月圆。五十年后再邂逅，总将寸心报春晖。 二十二， 忽听门外传来“咚咚咚”有礼貌的敲门声。 “请进！”林京生起身拉开雅间门。 推门进来的不速之客是闻讯赶来的县武装部部长和政委。他们是听宾馆经理说寻找了几十年的战友相聚的故事后，专程来为老干部林溯源祝贺并带来礼物相赠。 珍贵礼物是一幅宁夏回族自治区本地书协主席以失传的西夏文字书写的书法作品。 说实话，书法笔画繁冗，我不认识，又没好意思细问，但肯定是吉祥之意。 （有哪位高人能认出是什么字？） 　　两人斟满了酒，部长高举杯祝辞： “我们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正是老人家那代革命军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们是民族脊梁、是祖国的英雄！来，让我们共同举杯，向老革命、老军人致敬！干杯！” “干杯！”众人一饮而尽。 政委又举杯至眉前，说道：“老前辈，祖国和军队感谢你们！干杯！” “干杯！” 从来不沾酒的我妈，竟也连干了两杯。 “第三杯敬军属赵姨和远道来的老首长。您辛苦啦……” 我妈又干了一杯。 赵桂芬可能是想起了以前的什么，将已送至唇边的酒杯放下，哽噎起来。 部长和政委敬酒后，敬礼告辞。 宴席结尾的高潮时，音响放的曲子是当时流行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 （我与老大林京生、老二林陕生互敬） 　　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天晚上，不胜酒力的我彻底喝醉了，连咋回宾馆的事儿都记不清了。脑海里只闪烁着黑白照片中父亲和墙壁悬掛照片上林溯源戎装贯带的模样。 二十三， 三天的“探亲”时间在回忆、怀念；欢快、喜悦中转瞬即逝。 京生大哥坚持要开车送我们去银川机场。 林溯源固执，非要摇动轮椅送我们母子到门口台阶下，看着我们上车。 京生、陕生和两个嫂子给汽车后箱装满了沉甸甸的各种宁夏地区特产。 （各种宁夏特产） 　　桂芬阿姨挥泪告别，反复叮嘱：“保重、保重！再来、再来！” 汽车缓缓开动。 就在汽车驶离干休所大门口时，我回身隔着玻璃向后望，刹那间情泪崩，情不自禁的失声惊叫：“妈、妈，你快回头看呀！” “………！” 究竟如何？且待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