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语（散文）

泽小鹤

初春夜雨后，小院儿最适合耘籽栽秧，每每这个时候，孩儿她娘就会眉飞色舞，摩拳擦掌。

这里栽十棵洋柿子，那里栽十棵褶子椒，刚把豆角籽埋好，又张罗梳理韭菜苗。

有一次，我不小心伤掉了一颗秧苗。

第二天早晨，她转着圈看我，问道：“苦瓜秧咋少了一棵？你快快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故作镇静：“啥苦瓜啊？”

她言之凿凿：“一共16棵苦瓜秧，靠南边从西往东数第三棵没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们大眼瞪小眼，一分钟，我先绷不住笑了。

我怀疑我们家的秧苗，每一棵都被她起了名字，就像隔壁人家的孩子似的，从大毛二毛到三毛到招弟，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每天钻到园子里何止三五次？头不梳脸不洗，被不叠碗不刷，睁开眼睛上厕所的功夫也跳到园子里，舞弄上半小时。

“香菜出了，我以为出不来了呢，这玩意最难出，种前得用鞋底把种子皮搓破了才行。”她谆谆教导。

“黄瓜结了，两天没注意就结了四个，一对旱黄瓜，一对水黄瓜，都顶花带刺的，你别忘了浇浇水，黄瓜最不怕水，见水就长。”

一天傍晚，夕阳将落还红的时候跑进屋，拽起我就往外跑，我被疯婆子拉了个趔趄。

“你看你看。”她把我三步五步拉进园子里，笑嘻嘻指着池子里刚冒头的秧苗说：秋葵，秋葵出来了。

秋葵是她的最爱！

人间烟火，财米油盐。我有时候是个油盐不进的人。

我有一次在屋里熬制冬瓜羊肉汤，看她在园子的菜地里念念有词，还转圈指指点点。我心里说，是不是疯魔了，怎么连飘着小雨也不进屋。

打开窗户喊她，她才一手持着一缕茴香跑进来，说做冬瓜羊汤，非茴香不足以绝配。

我问她傻了吧唧的，在园子里念念叨叨说啥呢。

她笑而不答，我再问一遍，她居然卖起关子来：“保密！”“还保密？”我撇了撇嘴。

“我在念我的咒语呢。”她说着，脸上满是认真的孩子气。

“咒语？芝麻开门，芝麻开门？”我被她气乐了。

“鸡蛋酱要热锅凉油，这样油热了再下鸡蛋”孩儿她娘在灶台前示范，果然“嘭”的一声鸡蛋就蓬松起来了。

再加上自家黄豆做的大酱，那叫一个香啊，左右邻居都能一享“鼻”福。

我跳进园子里随便摘点蘸酱菜，跟玩似的：什么生菜，黄瓜，家曲麻菜，臭菜香菜小萝卜真是应有尽有。

最具灵魂的蘸酱菜还是自家的小葱，别人家小葱是辣的，我们家小葱却是甜的，可以空嘴吃，当水果吃。

有时候站在黄瓜架柿子架旁边，信手摘黄瓜柿子吃，那浓浓的原滋原味，真有童年的味道。

我们二人都比较好客。

好客还有所不同，她喜欢弄一大桌子菜，圈一大帮人来热闹。白酒完了啤酒，啤酒完了红酒，各个都能嗨到忘乎所以。

这时候我搭在户外的铁锅台排上了用场，各种炖：什么小鸡炖蘑菇，牛肉炖萝卜，排骨炖豆角，鲶鱼炖茄子。

最有意思的是乱炖，各色食材整合到锅里，色香味俱佳。更符合东北人包容一切，豪爽洒脱的性格，再满锅圈贴点大饼子，那简直就没谁啦。

我性格属于偏静的那种，平时一杯茶一卷书就是一个下午。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我约朋友也颇具特色，我约朋友一般喜欢单挑，最多约两个人，多了嫌吵。吵的人耳根子嗡嗡响，根本就没有了你一口我一口饮酒，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的乐趣。

闲聊，可以聊出很多不闲的东西，比如青春往事，比如人情世故，比如世界大千。

在小院里做菜简直是一种享受，八个菜出台易如反掌：

酱茄子小菜，白糖柿子，黄瓜猪耳杏仁，爆炒里几土豆丝，油辣椒凉拌秋葵，苦瓜煎蛋，干煸尖椒肥肠，排骨炖豆角。

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大国没治过，烹小鲜倒是经常。

朋友们把我们的小院当成了乐园，杏儿啊李子苹果熟了的时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瓜田李下，下自成蹊。

夜色四合，月亮升了起来，小院里百虫低鸣，青蛙声声。我们拉起百叶窗帘，躺在热炕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夜风从爬窗口进来，飒飒的凉。

我问她，你到底说的什么咒语呢，她噗嗤一声笑了。

这次没有卖关子。

说道：“春天栽秧我说的是根根活，根根活；等到收获的时候我说的是好多多，好多多。”

我听了不禁抚掌大笑，原来如此，亏她想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