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物手记(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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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实属不易。</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些实现财富自由,而又不甘心默守成规的人,事实上,也在思考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想,试图隐居山林的玉雕大师夫妇,一定就是这样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是偶然听说这对夫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有一回,约了大哥和妹妹到山里转,到了五山堰河——谷城县一个新农村建设的示范点——大约是上午九点。田野中的乡道,窄是窄,但依山傍田,沥青路面,刚刚刷黑,三条或弯曲或笔直的白线,格外醒目,开车在上面奔驰,像一只蜻蜓在田畈上飞翔,如浴春风。见时间还早,大哥说,再往前就是三七九,要不去看看。早年我们举家下放在五山镇席家垭子,那时叫大力大队,离三七九觉得好远。三七九,大约是当时的一个战备仓库,座落在离堰河几公里的崇山峻岭中。小时候我并没有去过那里,只记得为挣几个学费,曾让队里的大娃子带着,去三七九周围的山林、茶园,捡过橡子,偷过茶果,大哥二哥三哥们半夜三更还在深山老林砍过柴。过了石花酒厂在山脚下修的酒庄,路边有几户人家,大哥说,当年,我们几个砍罢柴、挑下山,天刚蒙蒙亮,你和五送的板车就停在那个坡坡上。接着就开始爬山,路也不再是沥青路面了,窄得两旁的杂树几乎搭在了一起,突然间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老林深处不时传来一两声清脆悠长的鸟鸣。五月间,车窗打开,凉风习习,风里似乎还带有苔藓和树根杂草腐烂的气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前面一道高高的栅门拦在路中间,门锁着,路旁树丛中有个狭小的门房。大哥下了车,跟门卫说了几句什么,又打了个电话,门卫把栅门打开,车继续往前开了里把路,路的右侧,忽然开阔起来,再一看,那居然是个篮球场,一位上了岁数的园丁在球场边的花坛中修剪着一排泛青的黄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与园丁交谈,才知道如今这里是国家种子库,山洞里藏的不光是农作物的种子,更多的是各类草本、木本植物的种子。球场右侧的山梁上,一幢幢老旧的红砖房,散落其间;一棵棵粗壮的冬青树,枝叶茂盛。车停在球场,四下里转转,墙上的宣传画和毛主席语录还依稀可见,当年员工房前屋后的猪栏鸡舍早已破败不堪,整个三七九,房子不少,雏形犹在,只是已碰不见几个人影儿。此情此景,让人陪感世道沧桑,岁月无情,倒是周遭的奇峰异岭,植被蝉鸣,现出蓬勃的生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虽说不上故地重游,但掩映在深山老林中的这处历史遗留的产物,或多或少与我们仨,有着一丝半点的瓜葛,乍一见这番情景,竟不由心生惆怅,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 “大哥,你说的那个玉雕大师,就住在这里?”沉默了一气,我忽然问。</p><p class="ql-block"> 大哥说:“还在前面。”</p><p class="ql-block"> 我很想去拜访一下。于是,重上主乡道,再往前走,远远地,我首先看见的是路下的那一汪碧水。</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大哥应聘到老年大学教摄影,摄影系主任原是日报社的摄影记者,人脉广泛,常带一干学员四处采风。大哥就是这么认识老纪和那位玉雕大师的。</p><p class="ql-block"> 老纪是种茶的,土生土长,他的手工茶质地优良,经偶遇的一位武汉的广告大师包装,有一年竟拿了个金奖,如今号称当地的“茶王”,人也富了起来。没见着老纪,却见着他依山傍水(实际上那水不过是条小溪流,玉雕大师来后拦了个小坝)在建的一大排古色古香的木屋。木屋斜对面,那汪碧水的上方,有一栋造形优雅别致的灰色建筑,那就是玉雕大师两年前落户的家了。</p><p class="ql-block"> 沟里就这两户人家,平时人迹罕至,鸟语花香,僻静清凉,乍来个车,竟闹出十分的动静来。下了车,正犹豫着,由那栋灰色建筑的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大哥说:“那个就是胡老师。”</p><p class="ql-block"> 仿佛由不得你,没有过分热情的寒喧,连说话的语调也带着幽幽的清气,三人随着大师走进屋里,似有一阵半生不熟的草香迎面扑来。</p><p class="ql-block"> 简单参观了一下房间,大师领我们到茶室落座。茶室三面墙边,安装着错落有致的精美框架。</p><p class="ql-block"> “这设计的好像不是一个单纯的茶室。”我说。</p><p class="ql-block"> 大师说:“当然。这是一个小展厅。”</p><p class="ql-block"> “怎么架上都空着?”</p><p class="ql-block"> 大师开始续水、泡茶。</p><p class="ql-block"> 他笑笑,说:“我摆出来,给谁看?摆了几天,村民来看,关心的都是这一件玉器,值多少钱。”</p><p class="ql-block"> 刚刚坐定,一位扮装随意,但却风姿绰约的女子,由侧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双沾着泥土的手套。</p><p class="ql-block"> “来客了。坐坐,我这就来沏茶。”见我们起身,女子微笑着,一边说,一边去洗手间洗手。</p><p class="ql-block"> “她在弄园子,天天都喜欢侍弄那些青菜。”</p><p class="ql-block"> 妹妹不想拘束,她说我去看看大姐种的园子,就自个儿跑出去转了,我和大哥,跟玉雕大师聊了大约一小时。</p><p class="ql-block"> 快晌午时,外头车响,老纪开车回来,叫我们一块去附近一家“农家乐”吃晌饭。吃罢晌饭,我送大师夫妇回来,然后告辞返回堰河。</p><p class="ql-block"> 临行,大师说:“你下回来,我把我的几件宝贝拿给你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是发生在前年的事。真不知道大师夫妇现在还在不在那里。无论如何,今年我得抽空再去看一看。我的怀疑并不是没有理由,因为那天,在不长的交谈中,我已分明感觉到他们在那里过得并不称心,甚至流露出有点住不下去的意思。投资几百万,在深山老林盖栋房子,结果住也不是,不住也不是,处境尴尬,可想而知。大师夫妻俩都是武汉人,起点在武汉——大师说,他最值得珍藏的作品,让他得到“玉雕大师”称号的获奖作品,都是在汉口一间小阁楼昏暗的光线下完成的。而且后来,各方面条件都改善了,包括玉雕的工具,但他再也做不出当初那些充满灵气的东西,再创作出来的,虽有市场,但他并不真正喜欢——发展在上海。在上海,他有一间业界出名的展厅,就是在这间展厅里,他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自己的财富自由。他的妻子,更像一位舞蹈演员,乍一看,很像杨丽萍,却也是一位有证书的玉雕大师。夫妻俩没有孩子,却十分恩爱,我们去了,妻子接过丈夫手中的茶具,煮茶斟茶,得心应手,姿态自然优雅。交谈时,丈夫叙述平静、恬淡,妻子很少插话,却始终带着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含情脉脉。结婚经年,都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了,那崇拜的目光,依然在美目里闪亮,不是爱在骨子里,哪有这般妩媚,这般动人?!因了这女子望夫的眼神,我便无条件地喜欢上他们;又因了这对恩爱夫妻目前的处境,我竟生出一丝略带苦味的同情之心来。我私下想,如果他们不在那里住了,而又回到了上海,抑或回到了武汉,需要一个看门护院的人,我倒真心想去,种种园子,养养花草,夜间读读诗书,既帮了人家,也成全了自己,如此,倒也不失为我垂暮晚年的一种生活方式。我早有心山林隐居,无奈却没那个财力,躬耕南亩,粗茶淡饭,远离尘嚣,别人耐不住那个寂寞,我笃定自己是可以的,且如脱笼之鸟、漏网之鱼,不胜欣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到底为何一些艺术家最终逃离宋庄,流落各地,大师跟宋庄有无关联,我不得而知。只听说,大师在选址落户时,也曾考虑过距此一二百公里的房县。据说那里的政府,出台了许多实打实的优惠政策,专门吸纳由宋庄而来的艺术家落户鄂西北。之所以最后选择了这里,缘是因为扶持老纪的那个广告商——大师的一位挚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山区的村民,大都朴实、善良、勤劳,这勿庸置疑。但贫穷也会改变甚或扭曲人性。大师没说附近的村民们不好,只是说,时间久了,新鲜感过去,待人的热情也减了一半。而且都觉得他们是有钱人,既然有钱人搬到这个山沟沟里来,让他们个个都沾点光,于情于理,似乎也说得过去。一而再、再而三,给了这个,哪能不给那个?结果自然弄得人不胜其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只是我的揣度,大师并没有这样说。大师说:“我们现在很难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茫崖并不完全是我想象的那回事。上哪儿去找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2022.8.2 凌晨,御珑湾。</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