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短篇小说)

左耳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我的这位病人出现在我诊室里时,留给我的印象肯定比我这个外乡人背负行囊,第一次见到这个匍匐于金色稻田中央的镇子更为深刻。他看上去还只是个学生,穿一件湛青色滴卡面料的学生装、一条镶着白色滚边的蓝色运动裤。脚上的白色回力鞋很干净,眼中的忧郁却深不见底——哪怕最是铁石心肠的人瞄上一眼,恻隐之心也会被触动。他迟迟疑疑的在我面前坐下来,左手食指的指腹摁住左侧大阳穴前面一枚杏仁大的疤痕。</p><p class="ql-block"> 叫什么名字? </p><p class="ql-block"> 尚秀。高尚的尚,优秀的秀。</p><p class="ql-block"> 多大了? </p><p class="ql-block"> 十八。 </p><p class="ql-block"> 哪不舒服? </p><p class="ql-block"> 也冇哪里不舒服,就是,就是......</p><p class="ql-block"> 这个叫尚秀的少年支吾起来,似乎他要说的是这世上最难以启齿的事情。 </p><p class="ql-block"> 别着急,你慢慢说。 </p><p class="ql-block"> 阿就是想,医师,阿这个疤,有办法去掉吗?他憋足了劲——脸涨得通红——终于说出了就诊的目的。</p><p class="ql-block"> 阿问利民药店个(的)王老板买过祛斑灵,但搽了一个多月都北(不)起作用。他补了一句。 </p><p class="ql-block"> 就是这块疤吗?我说,拿开他摁在太阳穴前边的食指。 </p><p class="ql-block"> 是。他说,立马又把那疤痕给捂住了。 </p><p class="ql-block"> 办法是有,我说,不过,这小疤痕并不显眼。你长得很帅,这点小记号别人不会在意,你不用放在心上。</p><p class="ql-block"> 嗯(你)还是跟阿医下吧,邵医师。他说,显得很急迫。 </p><p class="ql-block"> 会的。我说,把已经开好的方子递给他。你可以拿这个药膏搽段时间试试看。不过,你这小疤真的并不碍事,药物的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的。</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我便再没有见到过我的这个奇怪的病人。但他那副急切的,几乎是绝望的神情给我留下的印像是那样深刻,就像《罪与罚》中索菲娅初次可怜兮兮地站在拉斯科尔尼科夫面前时所带给我的震撼那样。显然,他的心灵受了严重的创伤。而那种创伤的程度,断不可能是那样一块小小的疤痕所能达到的。作为一名医生,我很清楚,身体的交欢,远不及思想的悸动带给人的愉悦;精神的创伤比肉体的戕害,更能击垮我们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p><p class="ql-block"> 今天去乡下看岳父,吃过中饭驱车返城,途经这早已经被成簇的新楼和发了疯似地生长的街市占据了早前那大片稻田的镇子时,看看时间还早,就动了重游故地的心思。</p><p class="ql-block"> 镇子里最值得一看的,无疑是这座千年廊桥了。这座古廊桥像火车车厢似的枕在一条波光粼粼的河上,一头连着河东,一头连着河西。桥西头拱形门楣上方,“澄波桥”三个笔力遒劲的擘窠大字,镶嵌在青砖墙面。这澄波为隋唐时一高僧法号,是河东湖山寺的开山住持。相传该桥为澄波法师于贞观四年化缘建造。造桥时有河妖兴风作浪,桥墩昼砌夜塌,总不能成。澄波法师于是身披伏魔袈裟,以锡杖击水,道一声“着”,俄顷波伏浪平,桥墩遂成。 </p><p class="ql-block"> 虽然天穹被桥顶的盖瓦遮挡住,阳光里波光粼粼的河面却映入眼帘。风从桥栏上吹过,带来旷野和远山的气息,让人感觉神清气爽。</p><p class="ql-block"> 我独自一人在桥上徘徊溜跶的时候,却意外地碰到了他——尚秀。是他先冲我叫了声邵医师,我才在记忆深处把眼前这个皮肤白净左侧太阳穴前面有个杏仁大的疤痕的中年人,跟二十多年前那个忧郁地走进我诊室的少年对上号的。</p><p class="ql-block"> 你是尚秀? </p><p class="ql-block"> 是哦。邵医师嗯记性真好。很高兴碰到嗯这个稀客。 </p><p class="ql-block"> 我也是,很高兴再见到你。我说,握住了他粗糙的手。 </p><p class="ql-block"> 阿归里(家里)就住新菜市场对面,离计里(这里)北远。北嫌弃个话,到阿归里K(去)坐下? </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桥上坐吧,喇几句天。我说,呆一会我还要赶回县里去。 </p><p class="ql-block"> 尚秀说好,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支。我们便一起坐下来——桥上靠木板护栏的地方摆有几条供人歇息的长条木凳。 </p><p class="ql-block"> 成家了吗?我问过这话就觉出了不妥。唉,职业习惯了。 </p><p class="ql-block"> 姩都读初中了。尚秀说,憨憨地笑了笑。</p><p class="ql-block"> 家里搞得还好吧?我说。</p><p class="ql-block"> 马马虎虎。尚秀说,又咧嘴笑了笑。</p><p class="ql-block"> 做什么工作呢? </p><p class="ql-block"> 工作?哈哈,阿还能做么工作。就做点手艺,篾匠。 </p><p class="ql-block"> 我从河西的窄弄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有旧时常见的篾匠铺。那些挤挤挨挨前店后宅的老房子虽然依旧拥巷而立,但店门多半关闭,砖墙倾圯,杉木门柱朽蚀破败。尚秀似乎意识到我的疑惑,解释道,北过现在这行当混不下k啰,大家买东西都换成了方便袋,洗锅洗碗也北再用筅竹。阿正准备到外底(外面)K寻事做。虽然话说的轻松,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睛里掠过的一丝焦虑。</p><p class="ql-block"> 哦,那你女儿怎么办呢?</p><p class="ql-block"> 准备把k(她)放在丈母娘归里。 </p><p class="ql-block"> 不经意间就聊起当年给他看病的事,问他当时为何那般心事重重的。尚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后根,道出了其中的原委。</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那时,阿归里就住在这桥个西头,就是那条窄窄个鹅卵石弄堂拐角处——斜对面开着利民药店。阿爷老子(爹)有两样篾匠活在这地方上数一数二。一是劈筅竹。K(他)做个筅竹,轻易北断丝,美观耐用。二是做竹篮。用刨去了篾青个细篾丝编个那种,嗯应该见过,款式很像样,买菜、装东西大方实用。城里银(人〉见了都爱北释手,定要买几个带转(回)k,或自用,或送人。阿得(我们)归里一家人就靠爷老子这两样手艺过日子。 </p><p class="ql-block"> 嗯晓得,那个时间,这桥上可北像现在这么冷清。六个桥墩上对开门个十二间桥屋都开了店。有卖锅碗瓢盆个,有卖烟酒副食品个,有卖布卖衣裳个,有卖文具小百货个,有卖香纸蜡烛个。这通道两边也摆满了摊点,卖菜个,刨烟丝个,卖竹篮筅竹个,燔韭菜饼燔油子果蒸包子馍馍个……从天光到日头落山,桥上都热热闹闹个,来来KK个人前脚跟后脚,叽哩呱啦,讨价还价,像赶庙会样。那个时候,阿娘就在计个桥上——大概就是阿得现在坐个位置——摆摊,卖阿爷老子做好个竹篮、筅竹。碰上节假日北K学堂,阿也会来帮帮忙。 </p><p class="ql-block"> 阿爷老子是个老手艺银,却北希望阿接K个班——大概银都是计个德性,吃饭骂饭,计山望着那山高——K指望阿哩能像隔壁个胡老师一样,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考个大学中专个,将来有工作分配,赚轻快钱。但阿个成绩却北争气。北是阿北肯读书,阿就北是块读书个料。为此,阿冇少挨阿爷老子个篾瓣抽。阿这块疤就是被篾瓣抽破了皮,发了炎留下个。 </p><p class="ql-block"> 混到初三个时间,阿个成绩更是枯饼拌大粪——一塌糊糟。原因嗯准能猜个八九北离十。北错,阿早恋了,暗恋上了班上个一个女同学。同学名叫红云,住在这桥个东边,同样个鹅卵石巷子里头。那栋青石朝门个青砖瓦屋就是K(她)归里。其实K银生得也就一般般。个子小小个,一根粗辫子老耷老实拖在后背底。时常穿一件裁剪的很北合身个枣红色巴拿马布做个衣裳,衣裳个下摆向前拱起来,笨笨个。单眼皮,眼睛看人还有点眯,回答老师个提问,声音轻的如蚊虫叫。如果哇K长相上有么呢(什么)可圈可点个地方,就是K那如刚刚剥开个煮鸡子(鸡蛋)样个皮肤,白的水水个。还有K那张小几(嘴)巴,上几沿皮薄下几沿皮厚,勾勾个,肉嘟嘟个。 </p><p class="ql-block"> 红云给阿个第一个好印象是初三开学个头一日。新来个班主任——K可是计条河出了名个美男子——第一次走进教室,把头这么一甩,然后用手去顺顺K个耷耷毛(额发)时,那般女同胞竟然神马夹颠哄堂大笑。莫名其沙(妙),莫名其沙!阿注意到,只有红云冇那样放浪笑出声。K当然也是笑了个,北过笑的很斯文,抿着几,微微个笑。这种莫名其沙个情况还有一次,那般女同学比上一次笑得还疯。计一次班主任老师大概起床有点暗(晚),当k匆匆赶到教室时,并冇发现自己那件米黄色猎装外套个扣子扣错了地方,K照例把头一甩,用手去顺K个耷耷毛......计下,北光那些女同胞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面上像打了鸡血,连北少男生也禁北住笑了。而红云计回却冇笑,甚至显出了着急个样子。</p><p class="ql-block"> K就坐在阿右手边上,中间只隔了条过道。 </p><p class="ql-block"> 有一日,阿正替阿娘在桥上守摊子。红云被K个闺蜜兰兰推推搡搡着来到阿面前。阿以为K得(她们)要问阿买竹篮或筅竹么呢个。</p><p class="ql-block"> “尚秀,”红云说,眯着眼睛,“听说嗯叔喂(叔叔)是电影院个,能帮个忙不?” </p><p class="ql-block"> “么忙?” </p><p class="ql-block"> “帮阿得舞(弄)一张票,今朝夜上放《人生》个电影,阿得手头上只有三毛钱,只够买一张票。”一只手搭在红云肩膀上个兰兰抢先哇。 </p><p class="ql-block"> 阿冇答应K得。北是阿北肯,因为阿并冇么在电影院上班个叔喂。但奇怪个是,阿从此就对红云产生了好感。K个样子变得可爱起来。K那根老耷老实拖在脑背底,只用一根皮筋扎个粗辫子,K眯着眼睛说话时个傻乎乎,上体育课跑步红得红苹果样个圆圆面,阿都觉得好看起来,可爱死了。</p><p class="ql-block"> 阿个心就酿(那样)被红云俘虏了——满脑子都是K个影子,一日到夜魂北守舍,每时每刻都想见到K哩,又怕见到K哩。 阿北肯再替娘K桥上卖筅竹卖竹篮了。阿怕卖东西个时间再被红云撞见,那该有多难为情啊!</p><p class="ql-block"> 阿被计个折磨银个感情搅得吃北香,困北着。 </p><p class="ql-block"> 嗯晓得,红云归里那栋青石朝门个老屋,距离阿得归里并北远,也就两三百米。阿开始一冇事就一个银鬼使神差莫名其沙个往红云归里那边瞎走。阿希望又北希望见到红云。</p><p class="ql-block"> 阿想起红云爱看电影,就在电影票上动起了脑筋。</p><p class="ql-block"> 《新方世玉》在镇里首映个前一日,阿向爷老子讨了一块钱,跑到电影院门口个售票窗口排队,买了两张电影票。 </p><p class="ql-block"> 当日吃了夜饭,阿照例往红云归里那边走。在朝门口恰好碰见K端了一叠碗筷,要下到埠头上K洗,被阿叫住了。 </p><p class="ql-block"> “红云,明朝夜上放《新方世玉》,票很紧张,阿帮嗯也买了一张。”哇这个事个时间,阿个心扑嗵扑嗵个跳,仿佛都窜到嗓子眼上来了。 </p><p class="ql-block"> 红云冇做声,很为难个样子,北过还是低着头把票接过K了。</p><p class="ql-block"> 阿北晓得是怎样转到归里个。那种紧张,那种紧张,北,那种紧张之后个放松,那种像终于完成了一次考试样个感觉,冲昏了头,短短几百米个路,阿竟然东西南北都糊涂了,竟然走错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日夜上看电影,阿提前了十分钟进场。阿北停个(地)嗑着葵花子,心里打鼓个等,巴望着红云出现。顶(等)银个时间总是过的特别慢特别慢,慢得像杂技演员走钢丝样。 </p><p class="ql-block"> 阿一遍遍在心里暗下决心:顶红云一到,阿就跟K表白! </p><p class="ql-block"> 电影开始了。可阿旁边个座位仍然空着。 </p><p class="ql-block"> 也北晓得过了几长时间,终于有银在阿边上坐下来。从钻进鼻公(鼻孔)个衣香可以判断,是一个女孩。阿心里一阵热,却装出冇感觉到有人在旁边坐下来个样子,眼睛只顾盯着屏幕。 </p><p class="ql-block"> “嘿,尚秀,是嗯你呀?” </p><p class="ql-block"> 阿心里一怔:怎么是兰兰?</p><p class="ql-block"> “真巧,跟同学邻座。”兰兰又说,“怎么,北欢迎啊?” </p><p class="ql-block"> “北是,阿看电影看的太专心了,冇注意到嗯来。” </p><p class="ql-block"> “嗯哇阿运气好不?阿正苦于一票难求,红云就寻到阿哩,哇K有张票,问阿要北要。阿当然想了,但阿问K哩自己做么呢(为什么)北看?K哇K临时有事,冇空看了。” </p><p class="ql-block"> 兰兰也穿个是枣红色巴拿马面料个衣裳。不过剃了个崽哩鬼(男孩子)个头。K是个话痨。那两个钟头,K就像只蚊虫样,一直在阿耳边嘤嘤嗡嗡,冇把阿吵死。</p><p class="ql-block"> 红云真个是有么要紧事脱北开身吗?阿心情糟透了。 </p><p class="ql-block"> 还是跟红云直接挑明吧。对,跟K写信。当着面,实在难以说得出几。可是,计样,阿个心思一定会被邮电所那个一只下眼睛皮耷下来——像翻开个一片猪肚样个老倌看穿。唉,要是信可以北用写姓名地址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嗯嫑哇,阿还真动了计个心思。阿略施小计,就跟红云归里隔壁个小女孩苗苗熟络起来。计一日昼间(中午),阿约(拿)了个有粉色镶边个信封,把信小小心心个封好,找到了正在门前跟小朋友一起踢毽子个苗苗——当然冇忘记赏给K几颗水果糖。</p><p class="ql-block"> “苗苗,帮尚秀哥把计封信交把(给)红云姐姐好不?” </p><p class="ql-block"> “好嘞!”苗苗说,一手抓着水果糖,一手举着那封信,摇着两条小辫子,一跳一跳朝那青石朝门里跑去了。</p><p class="ql-block"> 如此接连几日都给红云写信。起初一日一封,漫漫就增加到一日两封,最多个日子写了三封。信个内容也一封比一封大胆,所用个词语,现在想想都要面红。 </p><p class="ql-block"> 可是,所有个信都石沉大海。在班上碰见红云,红云面上个表情都清汤寡水个,即冇显出恼怒,也看北出有高兴个意思,顶多是经过阿身边时,显得有些北自然。仿佛阿得之间么事都冇发生,么事也北会发生。 </p><p class="ql-block"> 通过苗苗把第十一封信递给红云个那日夜边(傍晚),阿吃完饭,正准备像往常那样,到桥东K散步,从窗口上看见红云一只蝴蝶一样从桥上钻出来。K手上卷握着一本杂志——应该是《福建青年》吧-一那时计种杂志大家都喜欢看,穿个是一件新做的白底咖啡色斜条纹的束腰连衣裙,这让K原本笨笨的样子凹凸有致,窈窕了起来。K出了桥,却迟迟疑疑个,从踏步上走下来。在下到最下边一个踏步时,打了个趔趄,手上的杂志跌了下来,几封粉色镶边的信封撒了一地。K慌里慌张把那些信收拾好,夹回到杂志里,前后左右看了看,继续望(往)前走。经过阿门前时,K显然有意把眼睛看向了别处。躲在窗后边偷偷看着这一切个阿里,悬着个心扑嗵扑嗵个跳。正满心想着怎样迎接K个时间,K却北声北响个走过去了,走到S形弯曲个巷子深处,最后裙子一摆,旋进了中学个大门,北见了。 原来K北是来见阿哩个。 </p><p class="ql-block"> 第二日,班主任老师在上正课前,语重心长个给阿得上了足有五分钟个励志课。 </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你们现在正处于青春期,是个充满幻想的时期,也是学习最关键的时期。我们马上要面临中考,希望大家一定要集中精力在学习上。我这里问同学们一个问题:我们国家现在最缺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见冇同学举手,老师提高了嗓门:“同学们,是人才。为此,镇里面最近开会出台了奖励政策,初中三年没有留过级的,考取小中专奖励200元;考上高中后,又考取大学的,奖励400元。希望同学们加油,考出好成绩。” </p><p class="ql-block"> 看看同学们一个个冇精打采,一副无可奈何状,老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在这里要特别给同学们提个醒,我们班有个别同学出现了早恋。这很不好。在中学阶段谈情说爱,不光会影响学习,也是学校明令禁止的。请同学们务必引起注意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免。” </p><p class="ql-block"> 阿心里一惊,这北明摆着是在哇阿里吗?真羞死银了!万一被同学猜出来,阿还怎么混!</p><p class="ql-block"> 毫无疑问,红云把阿卖了。</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阿就再冇K上课。阿个学生生涯就酱(这样)结束了。 </p><p class="ql-block"> 阿个心情一日比一日糟糕,情绪一日比一日低落,一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头,连吃饭也是有一餐无一餐,成了一个不折不扣个宅男。</p><p class="ql-block"> 爷老子见阿这副德性,也死了心,用唉声叹气代替了打骂。阿娘更是为此北晓得暗暗流了几多眼里水。 </p><p class="ql-block"> 宅在归里个时间,阿开始喜欢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并渐渐把注意力集中到计块疤上来。对,就是K哩,就是计个该死个疤!哪个姩崽鬼会喜欢一个面上有疤个银呢?</p><p class="ql-block"> 邵医师,计就是阿那次K寻嗯看病时心情特别糟糕个原因。阿现在晓得,阿当时确实是病了,嗯也一定晓得,那生个该是抑郁症。只北过嗯是用更委婉个方式告诉了阿哩,开导着阿哩。</p><p class="ql-block"> 红云为什么要这样?向老师告密呢?我插了一句。 </p><p class="ql-block"> 计个也正是困扰阿哩好久个问题。阿想回避回避北了,止北住要K想。直到班主任老师结婚个第二日夜边,阿才恍然大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 </p><p class="ql-block"> 那日夜边传来了红云个噩耗——趁归里人冇在身边,K喝农药寻了短见。邵医师,北晓得嗯还有冇印象,听到哇,红云在嗯得(你们)卫生院抢救了一个多钟头。 </p><p class="ql-block"> 是曾抢救过那么一个女孩,并且印象非常深。只是名字不记得了。应该就是红云了。我说,脑子里又浮现出当年那场叫人痛心疾首的抢救画面--一个女孩被人用平车心急火燎地拉到卫生院时,一股浓烈的农药味弥漫开来,很快充斥了卫生院整个楼道。女孩身上穿着的枣红色巴拿马面料的衣裳沾满了掺杂了农药的呕吐物。她口吐白沫,面色苍灰,神志已经昏迷。卫生院的医务人员立马忙开来:插胃管的插胃管,取药的取药,打针的打针......各项抢救措施各就各位争分夺秒。女孩的母亲在一旁呼天呛地捶胸顿足嚎哭:“咱糟巍(怎么〉办哪,老倌头计个死银哪,死的把一瓶敌敌畏放在床脚上哪。阿个姩呢,不晓得糟巍寻到个,一口气喝得只剩了半瓶了哇。呜,老天爷呀!”要知道,这可是个神仙也无能为力的剂量,敌敌畏的毒性太厉害了!换了是乐果或许还有希望抢救过来。 </p><p class="ql-block"> 女孩很快没有了心跳呼吸,我们就进行人工心肺复苏。我们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出现!但是没有。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少女走上那不归之路更残忍的了! </p><p class="ql-block"> 计个突如其来个消息嗯晓得对阿个打击有多大不?阿想到了死。北,阿是北想活了。尚秀接着说。虽然阿晓得自己并北讨红云喜欢,但冇了红云,阿想北出还有么呢可以让阿继续活下去个理由。</p><p class="ql-block"> 那日,阿特别个乖。辍学后第一回跟爹娘一起同桌吃了夜饭。等到K得都困着了,阿偷偷哩把床头那根事先用老虎钳夹断了个电线——两端都剥出了一寸来长个裸线——抽出来,拉开开关……阿事先想过多种方案,来结束自己了无生趣个生活,比如从桥上跳下K、吃老鼠药、上吊等等,但都觉得北好,北是怕北保险,就是觉得那个过程太过漫长或者太难看。阿最终决定用触电个方式。阿晓得电流个速度是每秒三十万公里。K是可以让阿哩一下子一了百了个最佳方式。阿并北害怕。阿把K当作自己在银世间所做个最后一道作业。阿在心里哇:爹,娘,嗯得多保重,崽哩(儿子)北孝,先走一步了!就一只手捏住电线的一端,然后闭上眼睛,一只手去捏电线个另一端-一</p><p class="ql-block"> 可是,么感觉也冇! </p><p class="ql-block"> 大概,么感觉也冇,就是死亡个感觉吧。</p><p class="ql-block"> 阿睁开眼睛,希望看见那个传说中个黑白无常生个是么样子。可是,阿发现电线就捏在阿两只手上。阿个身体毫发未伤。阿在电线上又捏了几捏,还是一点反应都冇。阿心想,计也太可恶了,连寻个死都冇门儿,索性用力一拽,电线个另一端从楼板上漏了下来——原来是被老鼠给咬断了。 </p><p class="ql-block"> 看来,是老天爷北让阿死。 </p><p class="ql-block"> 经历计一番折腾,阿忽然像从一个恶梦中醒来了一般。阿北再为那块疤烦恼了。阿骑着爷老子为阿买个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漫无目标个到处转。有时和几个街坊邻居个崽哩鬼去嗯得卫生院门口,那栋百货公司新做个两层大楼——当时那可是镇上个宠然大物——前面打游戏。就是那种放在街边,有个 11英寸黑白屏幕,拿个操纵把手上下左右按动,打飞机、打坦克个游戏。 后来阿还迷上了佐罗计个人物,并因此练得一手好枪法,能用气枪在十米开外把点燃的烛光一枪一个打灭,而又确保被打灭烛光的蜡烛北倒。阿因此会经常邀上阿新近交上个一个朋友拿了汽枪到林子里打鸟。那些北幸成为阿目标个斑鸠、乌鸫,被打中之后,像一块石头似个跌下来,掷地有声,想想真是罪过。阿哩计个新交上的朋友外号茄子鬼。</p><p class="ql-block"> 茄子鬼我认识。我插话说。当年,我们几个来自外地的年轻医生,吃过晚饭会自发地聚在医院门口,在月光下自弹自唱,消磨一段睡前的时光。唱的多是邓丽君和费翔的歌。我们吹拉弹唱的时候,周围陆陆续续就会围上一群听众。不是自吹,用现在的时髦话讲,茄子鬼那可是我的铁杆粉丝。只要我邵某人把个心爱的吉它往脖子上一挂,他准会在人群中出现,像从地缝里冒出来似的。他那身行头我至今还记得清楚:总也舍不得剪短的一头蒙过耳根的头发,套着的外褂不扣一个扣子,只把两衣角在肚脐眼上一扎,束出个娘娘味的小蜂腰,穿的总是那条被地皮拖起毛边的喇叭裤。他跟屁虫似的总在我身边晃荡,实在忍不住馋时,就向我讨要,讨要吉它。我把吉它给他,让他过过瘾,他便把那几根弦嘎嘣嘎嘣不着调地弹拨一阵子,嘴里跟着吆几句。把吉它还到我手上,自然是感恩戴德,又是递烟又是点火。烟当然没什么好烟,有桂花就很牛B了。若是蝴蝶泉,则定然是从乌卵子那儿毛(偷)来的。乌卵子是他哥的外号,当年在电影院门口摆摊修自行车。你们这地方人取名字邪门,男的常跟卵子跟朘搭上边,什么花卵子、火卵子、牛朘、马牯;女的多跟花沾亲带故,什么金花银花鲜花水花,要多粗有多粗,要多土气有多土气。不过,叫的人自自然然,应的人也顺顺溜溜,一点不生分,不别扭。</p><p class="ql-block"> 果北是(是的)。阿就那样从失败个单恋中恢复过来了。生活仿佛又变得有滋有味起来。阿也开始思考往后个日子。总不能一直做个混混吧。阿又主动K桥上替娘守摊子了。让娘好腾出文身(身体和时间)K完成K那些仿佛永远冇完冇了个锅碗瓢盆洗涤洒扫个事业。阿还很快从阿爷老子那里学会了各种各样个篾匠活。阿虽然冇么呢远大抱负,但也有了自己小小个野心,暗暗发狠,要成为阿得地方上最好个篾匠。尚秀说到这,顿了顿,叹息了一声。唉,手艺再好又有么用呢。</p><p class="ql-block"> 你爱人是哪里的?我想她一定很婷当(贤惠)吧。我插了一句。 </p><p class="ql-block"> 嗯是哇阿老妈(老婆)?还可以吧。 k是西山底个。北瞒嗯哇,邵医师,阿跟阿老妈个姻缘还真有点哇头嘞。红云走后,兰兰有一日突然找上门来,手里约了一张电影票--</p><p class="ql-block"> “给。晚上阿得一起看电影。” </p><p class="ql-block"> 阿正犹豫要不要接那电影票。K接到哇:“有事跟嗯哇。”把个几巴翘得老高。 </p><p class="ql-block"> 看电影个时间,兰兰跟阿哇了许多事。有红云暗恋老师个,也有K自己个小九九。阿计才晓得红云陷进暗恋我们班主任老师个起因,竟是那次老师把衣裳扣子扣错了眼儿个糗事。老师个那场尴尬,让K产生了要照料老师一辈子饮食起居个冲动。但K始终冇勇气向老师表白。后来竟突发奇想,借用阿个情书向老师委婉个表明心迹。老师为断了k计个想头,谎称自己已有女朋友。为了让K相信,还指名道姓个哇了一个供销社营业员个名字--那可是阿得镇上出了名个美女。嗯晓得个,供销社当时就在这巷子中间,中学门口过来一点点。那日老师在上课前哇个那番告诫不要早恋个话,原来一半是哇给阿听,一半也是哇给红云听个。兰兰个小九九则是希望跟阿好。虽然只是哇些旁敲侧击个话,比如哇K有个叔喂在某市当组织部长,如果阿得找K帮忙,哇不定能给安排个事做做。阿自然对K个小九九无动于衷。</p><p class="ql-block"> 因为红云个缘故,阿那时发誓今生不找老妈了。</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纪个增长,关心阿终身大事个银多起来,媒婆也隔三岔五找上门。但任凭K得把女方夸得如何天花乱坠,阿也从冇动过心。阿爹阿娘为此老是唉声叹气个。</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 </p><p class="ql-block"> 事情个转变缘于一个冇头冇脑个梦--恍恍惚惚,阿来到一个从冇去过个地方,西边是山,东边是河。山脚下有几栋泥墙黑瓦个屋子,其中一栋是砖瓦屋,特别些。阿沿着一条泥土路朝那栋砖瓦房走过K,可走了好久好久也走北进那屋子。阿就在路边上蹬下来,休息一下。计个时间,阿看见路边有一口半月形水井,井水清澈见底,井底还有一把交剪(剪刀)。阿感到困惑不解,就醒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阿醒过来个时间,恰好茄子鬼吹着口哨找上门来,邀阿一起KK个女朋友个乡村上打鸟。 </p><p class="ql-block"> K一路吹嘘着K女朋友如何漂亮如何温柔,哇自己跟女朋友个第一次亲几亲了有多么久多么来劲。</p><p class="ql-block"> 阿是头一回到计个乡村上打鸟。阿跟随茄子鬼来到几栋泥墙瓦屋前,有一种似曾相识个感觉。再往前走就看见了一栋砖瓦房。阿忽然想起了么呢,再往路边一看,晕!路边一口半月形水井,井水清澈见底,井底有一把交剪,竟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 正在阿对着水井发呆时,一个穿着粉红色衬衫个姩崽鬼(女孩子)抱着一只毛绒绒个小鹅朝阿得走过来,北声北响个从井底捡起那把交剪,偷偷哩瞄了阿得一眼就转过身,朝那栋砖瓦房走转K了。K门前禾基个晾衣竿上,一条刚刚剖好个草鱼吊在日头肚里,感叹号样。 </p><p class="ql-block"> “红云!”阿差一点喊出声。K生得实在太像红云了。苹果面,单眼皮,看人个时间眼睛有点眯,上几沿皮薄下几沿皮厚勾勾个肉嘟嘟个一个樱桃小几巴,如刚剥出个煮鸡子一样白白嫩嫩个皮肤......不同个只有K扎在脑后个一个马尾发和那粉红色衣裳。</p><p class="ql-block"> 当日夜间,阿就跟阿娘哇起了那日个奇遇。</p><p class="ql-block"> 原来那个姩崽鬼是红云个双胞胎妹妹,叫红英。红云爹娘膝下本有多个儿女,生活压力大。K得两姐妹一岁大个时间,一乡下远亲上街走亲戚,跟红英一见如故,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提出能否把红英把(给)K得做姩。红云那亲戚无儿无女。 </p><p class="ql-block"> 红英就那样被K那乡下亲戚抱去了。 </p><p class="ql-block"> 红英后来就做了阿个老妈。</p><p class="ql-block"> 这真是段离奇的姻缘。我说。</p><p class="ql-block"> 是茬,大家都酿哇。阿得感情到为今(如今)一直都很好,遇事有商有量。姩也听哇。尚寿说,若有所思。想想生活真像眠了一场梦一样。要北是选错了行当,阿得个日子可以哇是很好过个。 </p><p class="ql-block"> 世事难料,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能看得穿的。正如你们这地方,新街在那边繁荣起来,老街这边却衰落了。我说。茄子鬼看来也遇到了你一样的难题吧? </p><p class="ql-block"> 唉,本来阿都北想跟嗯哇。既然嗯哇起来了,阿也就北妨告诉嗯呢。茄子鬼都走了好多年了。事情是计样个:K跟K哥郎学修自行车,出师后自己也开了一个修理自行车个摊子。起初马马虎虎,日子还混得过去。渐渐个,骑摩托车、开小车子个多起来,修自行车这行当就做北下K了。K哥郎本钱厚,转行开了衣裳店。茄子鬼底子薄,只好买了一辆摩托跑摩滴。这地方流动人口少,摩滴生意也北好做,日子就过得紧巴巴。老古话哇,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紧,三日两头难免吵几。有一年大年三十,K跟K老妈北晓得为一件么事起了口角,连K个姩也站到娘一边数落K个不是,K一时想北开,突然从住个楼上破窗跳了出K,摔死在了楼底下个水泥地上……</p><p class="ql-block"> 听了茄子鬼的事,我心里很悲伤。我离开这镇里的卫生院之后,就很少跟茄子鬼联系,见面更是难得。有一回我到外地培训,跟我的一个学徒写了信。学徒把信拿给茄子鬼看了,这让他觉得在我的学徒面前很没有面子。后来见到我,他还生我的气,说我跟别人都有空写信,就冇空给他这个“铁壳”也写封信?回想当年他在我面前嘎嘣嘎嘣拔弄那吉它的情景,依稀就在眼前,又仿佛是在梦中。这样的梦,要是永远都不要醒来,多好!</p><p class="ql-block"> 尚寿把我送下澄波桥,就转身去他岳母家。</p><p class="ql-block"> 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没入那廊桥尽头的巷子。</p><p class="ql-block"> 往后,也许,在某个路口,会有好运气再次与他不期而遇。他运气向来很好。</p><p class="ql-block"> 可是……嗨,但愿吧。他的运气向来很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插图与内容无关。本故事纯属虚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