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户里的故事（30）虎妞

向东

虎 妞

（首先说明这个“虎妞”不是小说电影里那个“虎妞”，而是一个后到我们集体户插户的女知青的外号。）

我们到集体户的一个多月后，工厂派来带户的工人师傅和户长说要新来一个女知青到我们户插户，我看男女户长好像都不大同意。带户工人师傅做我们的工作说：“你们都是咱们厂的职工子弟，特别是要来的这孩子她爸爸生前还是给咱们厂带来过荣誉的全国劳模，当年又是牺牲在岗位上的，这孩子命够苦的，那么小就失去了父爱，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幸，我想你们都会同情她，让她能够在你们集体户里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我想你们大部分人都能认识她，她的名字叫——”

还没等工人师傅说出她的名字，男户长就在一旁抢着说：“她外号叫虎妞，你们都认识！”口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虎妞呀——” “她来咱们户？” “拉倒吧，可别让她来——”顿时引来一片议论声。

看来这个“虎妞”是个不一般的“人物”，集体户里大多数知青都好像知道她，只有我因为是父亲后调到这个厂任职，家又不在厂区的职工宿舍住，所以对她不大了解。最后在工人师傅苦口婆心劝说下大家都不吭声了，算是默许了。

我问男户长这个“虎妞”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说她在她父亲去世后整天和社会上的小混混在一起，听说她母亲给她找了个后爹，这个人爱喝酒闹事，有一次喝醉了酒企图强奸她，被她一脚踢在了裆下，差点要了那老家伙的命。后来那老家伙追打她，被她的那些社会上的“哥们儿”胖揍了一顿，并警告他如果再敢动“虎妞”一手指头就打断他的腿，从此她的这个后爹才再不敢打她的主意。也听说她常和那些社会上的哥们出去打群架、喝酒，还听说她打过胎，反正是名声不大好，户长担心她来了会给集体户带来麻烦。

　　

“虎妞”来了，是工厂的解放牌大卡车专程送她来的。我第一眼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虎妞”，的确感到她与众大不同。说实话她长的并不算丑，中流的个头，白白净净的脸庞，一付翘起的挺有特点的小鼻子小嘴，让人看上去还挺耐看。就是她头上剃的那“板寸头”有点男不男女不女。特别是她那弯弯眉毛下的那双双眼皮大眼睛看人的那眼神，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是轻蔑、高傲、不可一世…… 反正一时拿不出准确的词儿来形容，就是有点不是正常人的那种贼溜溜的感觉。

当带户的工人师傅把各位知青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她也不大正眼儿看这些人。特别是当介绍到我是厂里新调来的厂领导的儿子，她撇了我一眼，并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当看到我上身大棉袄不系纽扣敞着怀，腰上还扎着条大围脖，下面穿着一条肥腿儿的扎着裤脚的趟绒“跑裤”，她那嘴角一撇，露出上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这一笑让我感到更加不舒服。

这时候只见她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发现里面没有烟了，一把将烟盒攥成团扔到地上，转头问我：“哥们，有烟吗？”我摇摇头说：“我不会抽烟。”她那嘴角上又露出那一撇轻蔑的笑容。站在我身边的有一个在家的时候也多少有点社会青年习气的姓匡的小伙子连忙说：“老妹儿，烟卷咱倒是没有，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儿有当地的大蛤蟆头烟末，不知道你能不能抽得惯，我给你卷一支？”“嗯，好的！”这位匡哥们很快便给“虎妞”卷了颗大蛤蟆头烟递给她，并且亲自为她点着，她竟津津有味地吸了起来，她那拧着小腿、歪着脑袋、半闭着眼睛吸烟的姿势更让人看不惯……

　　这“虎妞”的确很有性格，只见她到了女户员住的屋子里将行李往炕上一扔，便指着炕头的位置硬气地说：“把这个地方给我倒出来，我要住炕头！”女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说什么，女户长暗示住在炕头的那位女知青把行李拿起来，把那个地方倒给了她。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位“虎妞”一醒来就嚷嚷：“哇！这他妈炕怎么这么热，我可受不了了，嗓子都哑了，得了，我还是睡炕梢吧！”

干农活儿的时候，“虎妞”如果干不动了，不管什么活儿都会立马半道扔下，说：“老娘干不动了——”也不管打头的愿意不愿意。有一天铲地的时候正巧生产队长也在地头，见这“虎妞”又半道上把活撂下，不满意地说：“你怎么回事，赶紧把那条垄干完再歇着！” “虎妞”竟回应说：“愿意他妈谁干谁干，老娘就是不干了！”生产队长不高兴地说：“你这小年轻的怎么说话呢，你给谁当老娘？！” “我就给你当老娘怎么地，你有什么不服哇，别说我踢你！”生产队长在这个地方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茬口儿，他刚刚想发火，被打头的拉到了一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才没再吭声气鼓鼓地转身走了。

有一天审判大会游街的车队来到公社小街，我们去看完审判会回到集体户，这些男户员们都在议论那强奸犯的事，不料这“虎妞”在外屋听到了，她一步跨进屋来说道：“强奸，啥叫强奸呐，都是他妈顺奸，不是老娘吹，我要是不让男人上，他妈谁都强奸不了我，你们信不信？”她的话立马引起了这帮男哥们一阵哄堂大笑。还是那个姓匡的小子和她有点虎味儿相投，他接了一句说：“我不信！” “哎呀，你还不信，我让你试试！”说着话她还真就躺在了男户员的大炕上，只见她把两条腿靠紧，两脚别在一起，招呼那位匡哥们说：“你来吧，你如果能掰开我这两条腿，我就让你强奸！”这帮生牤子小青年巴不得看这个热闹，都催着这个匡哥们试试，结果这位膀大腰圆的匡哥们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愣没掰开“虎妞”的那两条腿，从此留下了大伙笑谈的话柄。

　　

“虎妞”看我经常带着集体户里的哥们练摔跤，她蛮有兴趣，常常站在一旁观看，看到我摔跤技术还行，她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了，并且说哪天她要和我试试，她说她经常和那些社会上哥们练摔跤，她的那些哥们没几个能摔得过她。结果有一天她真的提出要和我摔跤了，我还真就有点心里打怵了，倒不是怕摔不过她，而是当时都正是“妙龄”男女，我从来就没和女的那么近撕扯在一起过，更别说是摔跤，真的不知道在她身上我应该如何下手，更不知道应该抓她什么地方才合适。没想到的是集体户里的男男女女都出来看热闹，闹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结果那“虎妞”不管那个，伸手就扣住了我的脖子，转身就要给我来个过肩摔，你还真别说，她那动作做的还真就挺利索挺标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轻视她了，这位还真的是会一点摔跤的，我由于没拿她太当回事，一时疏忽差一点就被她给扔出去，我急忙稳住脚步，返过身向后一拉，给她来个绊子，顿时就把她给摔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这“虎妞”当时会是什么感受，不过周围的人们都那么高兴地看着，我也觉着挺开心。没想到这个“虎妞”被我摔的满身是土并没有生气，反倒对我伸出了大拇指，说我真的是会摔跤的。

　　

快到夏天的时候，“虎妞”的几个社会上的哥们来集体户看她，为首的那小子满脸横肉，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虎妞”特地把我和男户长介绍给他，不料那个为首的哥们一看到我立马说：“呦，这位大哥我认识，您是教我摔跤师父的好哥们！”并转过头告诉他那些弟兄说：“快来见见这位大哥，这是位行家！”我们一一抱拳见过礼以后，那个领头对我说：“以后还得仰仗大哥在这儿多多照顾我的这位妹妹，她不懂事，你要多多管教管教她！”说完男户长客情地说了句留他们在户里吃饭，那个为首的哥们脑袋晃的像拨浪鼓，说：“不不，你们这破集体户能有什么好吃的，走，咱们到小街上饭店吃去！”并执意要拽着我和户长去，户长推说队里找他有事没去，我被强拉了去陪他们吃了顿饭。从此以后这“虎妞”还真就把我当成了大哥，不管什么事，她“耍驴”的时候我说了她会听。

虽然看上去这“虎妞”满身毛病，不过时间长了我发现她也有好多长处，比方说在公社小街上看到沿街乞讨的残疾人，她会走过去掏出零钱给他。她兜里没钱的时候，会转过头问户里的哥们谁兜里有钱拿出来，也不管多少抢过去塞到残疾人手里。

还有一次在公社百货商店里，她看到有个小偷偷走了一个老太太的钱包，她冲上去从后面抓着那小偷的头发一把拉了过去，挥手就扇了他两个大耳光，那小偷刚要还手，没想到“虎妞丫”动作更快，抬腿照准那小偷裆下就是一脚，当时就把那小偷踢趴在了地上。小偷后面有个同伙想要冲上来动手，她手指着那小子的鼻子大声呵斥道：“你他妈敢上别说我踢死你！”那小子吓的再没敢往前凑。被偷的老太太向小偷要钱包，小偷说他没偷，“虎妞”又踢了他一脚，指着柜台下面说：“在那下面，拿出来！”那小偷乖乖地把钱包拿了出来，交到了那老太太手里。

从那以后我和集体户的那些哥们、包括整个公社小街上认识“虎妞”的人都对她另眼看待，有了几分好感。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虎妞”接到捎来的口信，说她的后爹因为犯罪被关进大牢，那以后她的母亲整日焦虑，彻夜不眠，每天在大街上不停地走，突然有一天她不知去向了。“虎妞”在三个集体户户员的陪伴下回去寻找，也依然没有音讯。“虎妞”回到集体户整天哭泣，思虑过度病倒了，她整夜说胡话、发低烧，怎么打针吃药也不见好转。这期间集体户的女知青们轮番陪护照顾她，直到她一天天好转。那位姓匡的哥们表现的更好，一直跑前跑后，出去买药，送她去医院，从无半点怨言。等“虎妞”好了集体户女户长告诉她这些事，她十分感动，伸出手来和匡哥们紧紧握了握手。

从那以后我们发现“虎妞”变了，和集体户里这些人变得更加亲近了，特别是她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前对谁都不屑一顾的那种感觉。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集体户，进入了县文工团，又调转回到了城里，我再也没有见过“虎妞”，我打听到后来“虎妞”和那位匡哥们结了婚，到外地去工作了，还听说两个人小日子过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