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航海生涯（四） 生命之重

海天一线

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我的航海生涯里，曾发生过一件在大西洋上，于惊涛骇浪里，救助两名英国帆船探险者的惊险经历。
那时，我轮刚从直布罗陀海峡口驶出没不久，正航行于大西洋的西非沿岸，那一天正好是中国传统节日除夕，船上早早就被节日的欢庆气氛所笼罩。航海人的职业特点，远离家园，远离亲人，尤其在这种阖家团聚的传统节日里，我们船上更是格外重视，从午饭开始大厨就准备了丰盛的大餐，全船兄弟们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以此来慰藉大家的思乡之情。 那时我的职务是大副，傍晚4点到8点时间段我在驾驶台值班，经过一下午在餐厅的闹腾，我正好可以趁驾驶台值班的机会在上面躲个清闲，也免去了被兄弟们轮番灌酒的尴尬。谁知刚过5点钟，三副就上驾驶台换我下去吃饭，说兄弟们正在餐厅等着我喝酒呢，于是我只得抚摸着鼓胀的肚皮，继续投身到热闹的酒局当中去。大家推杯换盏地喝着，天南海北地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9点来钟，正当气氛热烈的时候，三副忽然从公共广播里喊话找船长，说驾驶台有紧急情况，让船长赶紧上去一趟。一听情况紧急，我赶紧陪同船长一起跑上了驾驶台。
经过三副的口述得知，附近的海岸搜救中心刚才给我船发来紧急求救信息，在我轮西北方位置大约100海里处有一条帆船，由于受大风天气和恶劣海况的影响，已经失去航行能力，船上两名船员发出遇险求救信息，寻求紧急救助。船长听完三副的汇报后，立即与发出指令的海岸搜救中心取得联系，并了解到进一步的信息，那条帆船上共有2名船员，而其中一位还是老者，本身岁数就大，再加上这狂风巨浪的侵袭，老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海岸搜救中心收到他们的遇险信息后，发现在这片水域附近只有我轮是距离该遇险帆船最近的，于是就给我们转发了这条遇险信息，要求我轮立即驶往出事地点开展营救工作。船长确认消息后，一边将此事向船东报告，一边安排二副赶紧更改航线，争取以最短时间抵达出事地点。经过二副的测算，遇险船位和我们所航行的方向正好是背道而驰，而且由于现在风大浪高，船速提不起来，我们最少也要航行9个小时才能到达那里。船长望着驾驶台窗外那波涛翻滚的海面，汹涌的浪花被前行的巨轮撞碎，漫天飞舞的水花碎沫随着呼啸的海风击打在驾驶台玻璃窗上，他毅然地拿起电话通知机舱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加足马力，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短的时间抵达遇险帆船出事海域。随后，船长便在驾驶台叫上我、轮机长、水手长，安排我们明天早上的营救方案，以及所需要准备的设备物资。
第二天早上4点钟我到驾驶台值班，上来就发现船长早已在驾驶台上了，我抬眼望向窗外，外面的天气依然是非常糟糕，阵风风力可达9级，海浪也比较大，我们这艘所谓的万吨巨轮在如此的海况下，都随着海浪上下颠簸，何况那只有几米长的小小帆船，真不知道这一夜，那两位船员是怎么熬过来的。询问交班的二副得知，船长已经通过高频无线电话与小帆船取得联系，并且更新了他们的最新船位经纬度，我们正开足马力向遇险方位航行。就这样在如此一个充满焦急气息的凌晨，驾驶台所有值班人员全都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搜寻遇险帆船的踪影。
时间到了凌晨5点钟左右，望远镜里终于发现了遇险帆船的影踪！帆船桅杆顶端闪烁着的灯光，在凌晨昏暗的光影中，随着上下翻涌的波涛，在海面上忽隐忽现。船长立即在高频对讲机里跟帆船喊话，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发现他了，正在向他们靠近。 由于当时天还未亮，能见度不高，加之受大风浪影响，我轮一直不敢靠小帆船太近，怕因操作不当产生失误，会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于是船长把船开到小帆船的上风侧，希望能通过我们船体的遮挡作用，减小点风浪对帆船的影响。随着天色越来越亮，船上两人的影子在望远镜里也越来越清晰，只见他们二人紧紧地把住船体，正随着帆船一起在上下颠簸的海浪间不停漂荡，一会儿颤巍巍地漂浮在浪尖，一会儿又忽然急坠到波底，被四周耸起的波浪所掩盖。
在这期间，船长安排我到甲板上指挥现场人员准备开展营救行动，他和三副在驾驶台操纵船舶多次尝试向小船靠拢。可是由于当时风浪太大，船长几次尝试都没能成功，像我轮这种六万来吨的所谓钢铁巨物，在浩瀚的海洋里，渺小得就像是一片树叶，几个浪头打过来，就把船身打得左摇右晃上下颠簸，由于已经非常接近小帆船，所以船长把船速降到很低，失去船速，船身不仅极易受海浪的影响，同时也对船舶的操纵性带来了极大的困难，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浪头拍击而碰到小帆船，只要接触上，那小小的帆船必将被撞得粉身碎骨。有几次在离帆船比较近的时候，早已在船舷边待命的几个水手赶紧甩出撇缆绳，希望帆船上的船员能抓住，可惜，在如此的风浪之下，一切都是徒劳，撇缆打出去后，就被狂风夹裹着不知道被吹向何处了。无奈之下，船长只得将我轮再次开到小船的上风侧，为小帆船遮挡一下风浪的侵袭，同时也等待着争取在某一个风浪稍微减弱的瞬间再次尝试向小船靠近。这个期间，周围又陆续开过来两条万吨货船，他们都是在附近航行时收到海岸搜救中心的遇险信息赶过来支援的，可是他们看风浪如此之大，操纵大船向小帆船靠拢难度实在是太高了，所以那两条船都是远远地漂航在附近观望，并没有靠前开展进一步的营救工作。
我们就这样在风浪中来来回回折腾到9点多钟，船长终于趁风浪有所减弱的间隙，再次操纵我轮向小帆船靠近，甲板上的水手也抓住时机将撇缆绳抛向小船。
“抓住了！”
甲板上立即传来兴奋的叫喊声！ 这次终于成功了！帆船上那名年轻点的船员抓住撇缆头后，立即将撇缆绳与帆船船身绑在一起，我们船上的船员则赶紧奋力将小船向我轮这边拽拉。这时，只见那个年轻点的船员赶紧将绑在那位老者身上的绳子解开，然后将他扶到船舷边，准备往我轮船壳外面悬挂的软梯上攀爬。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二人为了防止被海浪打到海里去，就用绳子将他们的身体与小帆船绑在一起等待我们来救援。随后，他们二人就趁着在涌浪上下颠簸的间隙，一把抓住我们放下的软梯，艰难地顺着软梯爬了上来。 他们二人爬上来后，我们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就赶紧用提前准备好的毛毯将他们身体包裹好，护送到船上医务室，大厨端来了早就烧好的姜汤，我给他们二人快速地检查一下各项生命体征，好在二人身体都比较强壮，除了感觉冷点，再无其他问题。 随后与他们的交谈得知，他们二人都是英国人，那个年纪轻一点40岁左右的是一名职业帆船探险家，那个老者今年已经年近70，是这次探险行动的雇主，他想体验一次海上帆船探险之旅，于是就雇佣了这个职业探险家，两人从西非的摩洛哥出发，想顺着大西洋洋流，一路向西漂到美国南部的巴哈马群岛登陆，没成想，半路上遇到了恶劣天气而在海上遇险。最让我们吃惊的是，他们所驾驶的那条小帆船竟然毫无任何机械动力，完全是靠风吹船帆所产生的作用力以及靠人双手划桨来航行，这让我们这些中国船员不得不叹服老外这种敢于玩命的探险精神。 由于我们当时所处的位置离岸边还非常远，不能达到岸上救助直升机的安全返航里程，于是我们就载着这二位“探险家”再次掉转航向，向搜救中心指定的接应直升机海域航行。最后于第二天的上午，与前来接应的直升机会合，将他们二人平安送上了直升机。临行的时候，他们二人一个劲地对我们表示感谢，声称如果没有我们前来营救，他们很有可能就要葬身大海了，我们这次海上营救行动也圆满地画上了句号。 《在云端》中有这样一句话：人生就是一场未知目的地的旅行。对于一些人来说，冒险是一件让常人感到害怕的事情，但是，却仍有许多敢于去尝试的人，他们不怕艰难险阻，为了自己的梦想，甚至只是为了一次心血来潮的冲动，就敢于挑战极限，挑战大自然，让自己短暂的人生不至于遗憾。就像那位70岁英国老人一样，一次富有挑战的航海之旅可能是他幼年时代就拥有的梦想，虽已年近古稀，但为了心中一直埋藏的那份冲动，仍愿意在人生旅途接近尾声的时候去尝试一次，去圆自己这个一直深藏的梦，他从中所获得的那份满足与欣慰，是我们常人难以体会的，他的这份精神，也是值得钦佩的！
虽然这次惊险的经历令所有亲历者终身难忘，也是我航海人生中一笔宝贵的经验财富。但是，我还是希望，这样的经历越少越好！希望每一个在海上漂泊的航海者，都能平淡从容、波澜不惊地完成每一次海上之旅，毕竟每一个生命背后，都有无数双家人祈盼平安归来的眼睛。
生命，有时候真的很重！愿每一个航海人永远都开心出海，平安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