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苦的记忆

轩辕剑

　　苦难并不值得炫耀，就像幸福也不值得炫耀一样，但苦难比幸福更让人难以忘怀。算是题记吧。

我其实是并不太喜欢写小时候的记忆的，甚至我也不喜欢想起，当然更多的是许多事我记不太清楚了。虽然我有时确实也会偶尔想起以前的经历，但也只是偶尔的冒起一个念头，并未详细的去想。

之所以要写“受苦”的记忆，只是想，写写也无所谓。

陕北人过去把农业劳动习惯性的叫“受苦”，这多少包含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我理解的“受苦”有两重意思，一就是农村的各种活计，一就是生活的艰辛。对于那些能吃苦又精熟农活的人来说，“可能吃苦哩”，“这个人好苦”就是一种褒奖，对于吃不得苦的人来说“这个人没苦”就是种否定。对生活在农村的人来说，多少都有受苦的经历。我就一直认为自己以前在农村是受过苦的，但家里人有时谈起，却总是说“那（指我）又没受过什么苦”，“没苦”，特指我既没干过什么农活又吃不下苦。

其实按我理解的“受苦”的含义，我算是受过苦的吧。

　　一、掏地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牲口，有时耕地就得靠人力拿老镢头挖（方言叫掏地）。我记得有一年我家在山上有快地要掏，我就跟着两个哥哥去了家背后的山上。农村人干掏地一类重体力的活，讲究的是要匀着劲，这样不易累，劳动的时间也长，该歇时还得歇，忌讳一上手就拼命的干、没有后劲。

我那时小，不懂这些，干什么总想憋着劲一气干完。见两个哥哥掏地时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从左边的地头掏到右边的地头，又转身从右边的地头掏到左边的地头，我跟着干了一会，嫌磨蹭不喜欢，就提出一分为三，我掏我那一块，掏完就下山。随后我便自顾自的在我认定的三分之一的坡地上不停息的掏着地，顾不得黄土的飞，顾不得太阳的晒，顾不得口里的渴，掏一阵子还要比对一下进展，两个哥哥休息时我也不休息，拼着劲的向上面的坡上迈进。终于在化完了所有的力气后完成了我的三分之一。那时虽然是满头大汗的累，大概心里还是有些轻松和骄傲的。

　　二、砍柴（拾柴）

我记得我们把砍柴也叫拾柴的吧，我在这个文字里还是用砍，以其比较通用。过去农村的孩子，上山砍柴是经常的活计吧，往往还是几个人结伴一起去的。看着自己砍的柴火能在院子里堆一摞，还是一件值得夸耀和自豪的事。

那时我们这边山上大多种地，树木灌木少，也不让、不敢砍，只有在一些陡峭的山崖沟畔上才有柴火，柴火多是蒿草类的老枝杆，碰见一山坡茂盛的蒿草，对一群砍柴的孩子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

当然砍柴也是一种技术活，会砍的人是连高和低的蒿草都能砍来的，连带着嵩草的根也能砍一部分，不带土且耐烧。不会砍的人，只会拣一些高的嵩草砍，嵩草不是没砍上根就是根上带一大块土。有一次我跟着别人在一个山坡砍柴，茂盛的柴火让大家都很有干劲。那些会砍的人从坡底开始，一路向上砍去，所过之处干干净净的，很快便堆积了许多。我这不太会砍柴的，只盯着那些长的高的，砍两下，又跑到另一长的高处去了。在别人从下面挨着往上一步步砍柴时，独自跑到前面去砍长的高的柴火，于一起砍柴的人来说算是惹人厌的一种行为。不过我不太懂，所以也就那样做了。

砍好的柴火要从山上带下来也是一件难事，梱和挑都带着技巧。别人帮我捆好、帮着挑在肩上，一路下山腿都打颤，肩膀连压带磨的疼，汗如雨下更不用说了，关键是我砍的柴火看着就要比别人的小了许多。

后来说起，都说我不会砍柴，好好的一坡柴火叫你中间拦腰这砍几镢（我们砍柴用的是小镢头，一般叫小镢，挖地一般是老镢头，叫老镢，还有一种镢面窄而长的叫柳子镢），哪砍几镢，别人都没法砍了

　　三、拉牲灵

我记得最让我年少时乏困的农活是拉牲灵。那时我五大（陕北人叫父亲、叔父之类称大）一家刚从别的地方迁回村子，生活艰苦，但五大夫妻都很能吃苦。

我不记得是夏还是秋，总之是天气很热。五大家耕地时用的是骡子，总是天还没亮就出山了。大牲口不大听话，就需要一个人前面拉着走。大概是认为这个活不重，也没什么难度吧，是不需要大人的，于是我就被家里打发着去帮忙拉牲灵了。

往往大摡是鸡叫不久，五大就到我家院墙外面喊我上山了。上了山上还是一片的黑，不歇息，牲口套上农具就开始干活了。骡子不比驴和牛，力大且走的快，我在骡子前面牵着缰绳，身高比不过骡子头的高度，又有点怕骡子会不会咬一口，便始终是要比骡子走的快一点。匆匆忙忙深一脚浅一脚的，陇沟里翻起的泥土很快便灌满了破旧的布鞋，涨鼓鼓的，但也只能那样忍着，仍然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来来回回走着。

只有骡子累了停下来休息时，我才能停下来休息。手里握着缰绳，我就坐在骡子头前几尺远的陇沟边，头枕着胳膊，胳膊放在膝盖上，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又在迷迷糊糊中被叫起，接着深一脚浅－脚的走在牲口前边。

早饭是送上山的，粗茶淡饭的一点也不好，也没什么菜，吃一点喝一点后，再接着干。一直要到中午人和牲口都热的受不了了，才能收工。

这样的日子是难熬的，好在一年中也不会有太多。后来，我大概是总找借口躲着不去了吧，我也不在乎别人说我没苦、受不了苦的评论。

　　四、锄地

我自认为农活大多都参与过、干过，至于好与不好那是另一回事。

庄稼种上后，锄地很重要，特别是夏天的锄地，有一个俗语说，六月里（是不是这个时间存疑）地里鸡扒两爪子都顶用，就是说天热了锄地的重要性。

我自然也算是锄过各种庄稼了。

说起锄地，印象深的有两种，一是锄谷子，一是锄玉米。

谷子糜子之类，种时是撒一行一行的，因而长苗后是密密麻麻的，需要锄去多余的苗，叫间苗，谷子刚长出不久就要间苗。大概不到一寸或一左右吧，你得一直低头仔细的盯着苗，选一些锄去，选一些留下，还要分清苗与草。锄的时间久了，就会有眼花头晕的感觉，差不多类似现在盯着手机屏幕时间长了的难受。谷子长穗后也要锄，一块地看去差不多只能露个人头。

谷子间苗算是个慢活，但锄玉米地，特别是那种己高过人头的玉米地是一种苦活。

我的记忆是玉米地里又热又闷，几乎不透风，而且玉米叶子边缘有小刺，出汗后被叶子在脸、脖子、胳膊上划拉后，会有红红的痕迹，带点被汗水浸湿的痒与疼的难受。

　　五、烤烟

我上高中时，政府规划了那一带的农村种烤烟，我家也曾种过一两年的烤烟，我也在假期感受过种烟的艰难。

烤烟长有一人高、叶片足够大时要摘烟叶，具体摘的标准我不记得了。烟叶并不难摘，但烟叶上有一种油腻的东西，往往会在衣服、手上留下黑乎乎的一层。摘取的烟叶也不能杂乱堆放，否则易损坏烟叶，也不方便后期的工序。

烟叶摘回家后，要连夜辫烟叶，就是把烟叶按一定的规则顺序用细绳绑在木棍上。辫烟叶是简单枯燥的重复劳动，却也极易让人蹲的疲劳肩膀疼。然后就是把辫好烟叶的木棍横搁在烤炉里的高低木杆上。一炉好象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能放很多。

烤炉都是自家用石头按要求垒起来的，从底到顶有好几米高。我家的烤炉是靠着院墙外垒的，垒时还塌过一次的。

放好烟叶，就从底下生火，用高温去掉叶片上的水份，烧火也得人专门照看。估摸差不多了（我不记得要烤多长时间），就停火，等冷却一段时间了，人就进烤炉登高爬低的把绑在木棍上的烟片一杆杆再拿出来放地上。烤的时间要把控好，烤的太干了烟片很容易碎，烤的不到程度，也不行。我记得一般是早晨出烟杆时，地面有潮润的气息最好，那样可以让干烟片受点湿气稍微的软一点。我也是进过烤炉取过烟杆的，感觉就是闷热。

把烤好的烟片从绑着的木杆上再解下来，把每个烟片再整平摞齐。然后呢，就是把烤好的烟拉去收购点，看收购人员高傲的脸气，看人家给你的烤烟称重打等级。

－系列的不间断的工序，一系列的不间断的辛苦。

一个农村的孩子，他从小就见过、参与过各种各样的农具农活，即使后来离开农村，但那种小时候的环境和环境下时日长久的浸润，使他对农活虽不通不精熟但都知晓。我就算是这样的人，我自认为从种子的播种到收获，其间许多的农活我都参与过，跟着别人干过，可能让我单独干肯定是不行的，但从历程来看，就是说我其实也算是“受过苦”的吧，虽然我是真没多少苦。

2022.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