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白麻雀》:稚嫩的情谊,消逝的幻梦

王栩

文/王栩<br><br><b>(作品:《白麻雀》,严歌苓 著,收录于《白蛇》,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9月)</b><br><br>藏族姑娘斑玛措就如同温敦的老牛或老马,如此,形容出了一个心思简单之人。这个简单的人,有着美丽的梦,梦里的她,想穿上军装,当一名文艺兵。<br><br>斑玛措的梦受到过嘲弄,碍于她那“少数民族”的身份,嘲弄之人还不太敢逾越“少数”的雷池,故而,对其的轻视便被刻意地掩藏着。<br><br>文工团里还是有人慧眼拾珠,明白斑玛措的嗓子是宝贝,带着挖掘到宝藏的兴奋劲儿将斑玛措招了兵。招兵的过程从一开始就透着不祥。场面十分不严肃,在作者的描述里,对斑玛措的招兵考试几乎没人把它当真,除了萧穗子。然而,这个十八岁的小萧排长在斑玛措愣怔当场之际,用尽了威胁利诱逼斑玛措开口唱歌不过是她发掘出了前者却在此刻令自己脸面无光的急躁心绪作祟而已。好在,斑玛措终于开了口,唱了起来。这是第二天早上,从山坡上传来的歌声。没人威胁利诱这个藏族姑娘了,自然、野性的歌声就这么随心地流淌了出来。<br><br>对斑玛措的招兵考试以她那宝贝嗓子,这少见的本钱圆满的落了幕。斑玛措终于穿上了军装,跟着文工团走了。可那不祥也从此跟定了这个简单又温敦的姑娘。不祥作为预示在参加招兵考试的斑玛措身上已经显现出生活中的一些把戏,它们织成一张世故之网,命定的会带给网中的斑玛措难以摆脱的挣扎和割裂。<br><br>她要同从前的那个她彻底割裂,她本人,她的家乡,她的生活习惯,以及她自然、纯朴的天性。它们是她醒目的标示,去除这一切,是对她彻头彻尾的改造。最开始的改造是生硬而蛮横的。军马场的大浴池里,何小蓉“给斑玛措搓澡搓得一身火红”。改造的意象在这个情节里说不上美丽,因为“斑玛措像头任人宰割的牛,叫坐着就坐,叫趴着就趴”。失去了自己的意愿的斑玛措在别人的意愿里开始蜕变着,一点点朝向别人对自己的要求陌生着。<br><br>也就是从这时起,斑玛措对何小蓉有了起始于羡慕中的情谊。何小蓉皮肤的白,让斑玛措羡慕的郑重。这份郑重被何小蓉接下来同斑玛措的打闹声所淹没,不含任何轻视之意,建立在自身优越感之上的无视却在作者的文字里悄然地闪现着。这也难怪,有多少人会去对自己引来他人的羡慕里饱含的一份郑重做出求知般的品味呢。那需要细致和耐心,更需要真诚的理解。不是说何小蓉不够真诚,而是她对“改造”阶段的斑玛措忽视了应有的真诚。<br><br>这样的忽视在文工团里是一个隐性的规训。作者通过斑玛措的日常学习和排练,浓墨重彩的刻画了规训的重要性。它的意义在于引导,引导学院气和教条化的生活是人们日常的指引和必须遵守的原则。这让文工团里的众人在平时的生活中看不见能彰显出个人色彩的言行举止,大家都在规训的要求下亦步亦趋的过着不逾矩的日子。其中的热情还是有的,也相当真实,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热情是为规训而生的驱动力。这种热情的驱动,让斑玛措在文工团有了进一步改造自我的过程。<br><br>斑玛措真正感受到了不适和残酷。同过去的割裂令她永远失去了曾经那种长嘶的欢乐,现在她要遵照规训的要求让唱腔变得学院,接受教条的束缚,才是走上正规之路的途径。一切自然的、野性的东西都要从她的嗓子里被剔除掉,让原本粗莽浑厚的来自草原的歌喉,成为规训所认可的浮现着都市之气的声音。这种声音在作者的举例下,就是杂交串种的产品。它们是交响乐《沙家浜》,钢琴伴唱《红灯记》。在一切习惯了欣赏这种东西的人们看来,它们至少易于消化,也就值得被称为艺术。<br><br>斑玛措不失天性的歌声尽管独到,却在优美中过分的浓郁稠厚。没人愿意去聆听歌声里的真情实感,去感受生命本能的悸动,人们都活成了规训化的人,在对原则的坚守下失落了自身的天性。文工团里,只有斑玛措一个人在反叛,拼尽全力的留住从前的那个她,过去的那个她。那个她,唱歌时,面对的不是台下黑漆麻麻的观众,而是辽阔的若尔盖草原。割裂天性的努力成了徒劳,虽然首长们表扬了斑玛措,但她的演唱风格撼动不了规训坚固的基石。<br><br>对斑玛措的改造仍然在继续进行着。与此同时,生活中的日常规训也在对她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它来自于何小蓉对斑玛措的影响,在斑玛措对何小蓉看得很重的情谊里,这种影响无形而神圣。<br><br>斑玛措朝另一个人的转变是自发的,同时又是抗拒的。如今的抗拒不同于往日她对依照规训排练的抗拒,如今,斑玛措抗拒的是旧有的那个她。“最大的变化是她突然染上了洁癖,每天洗头洗澡”。这般抗拒让斑玛措剪断了和草原之间的脐带,带着属于她个人的血淋淋的胜利,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成功的置身于规训之内。<br><br>转变的成功太过生硬,还是看得出来,斑玛措处处都在学着何小蓉。为了一份看得很重的情谊,斑玛措在转变中失去了自己,也失去了太多太多。斑玛措失去了她独到的歌声,替换它的是照规训练就的学院气十足的正规的唱腔。这样的唱腔被欣慰的人们视作有文化,却也是文工团里几十名歌手,全国几十万歌手共同拥有的唱腔。<br><br>斑玛措在首长们眼里退步了,她的歌声不再具有野性般的穿透力,因为激情从她的歌声里永远的消失了。失去了自己的斑玛措,成了规训下的产品,这种产品来自都市的多得不计其数,人们又怎么会对这来自牧区的那么珍视呢。生活的把戏此时达到了它那无情的高潮,斑玛措被文工团淘汰了,这让无情里又透着难以容忍的无赖。何小蓉看得真切,“这帮汉人不是东西,把人家弄个夹生,就一脚把人家踹回去了”。这是何小蓉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超越民族感情的在内心对斑玛措给予了自己的同情。<br><br>同情在何小蓉理性的压制下绝对不能说出口,她还要完成文工团交给自己的任务,把斑玛措骗上退伍返乡的归家路。可文工团的残局由谁来收拾呢。何小蓉想到了军马场,由军马场向斑玛措转交退伍文件。做足了把戏的生活就这么推着何小蓉以不地道的方式终结了同斑玛措原本就稚嫩无比的情谊。<br><br>斑玛措算是用一年的时间见识了生活的把戏在自己身上刻下的印记。她选择了原谅,原谅把她发掘出来加以改造想一鸣惊人的人们,原谅在她转变之后却失去了独到而急于将她赶走好掩饰失望心绪蔓延的人们,原谅人们的企图,如此消磨着自己。直到把自己消磨成从前草原人的样子,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儿都市和部队的痕迹,往日的一切才如同幻梦般无影无踪。<br><br>2022.7.31<div><br></div><div>——文中观点属于作者本人,本人文责自负,与发文平台(含各类网站、论坛、自媒体、公众号)、转载纸媒、以及他人无涉——<br></div><div><br></div><div>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br></div>